“长干古城”现身改写南京建城史,中华文明探源“长干常新”——
600年,新起点新起点
金陵晚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邢虹 朱彦 张源源
数九寒冬,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西街遗址考古项目团队的每个成员心中却有一团热烈的“火”,一股使不完的劲。12月27日,寒潮刚过,冻土微软,西街遗址考古项目负责人、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陈大海带着团队成员又挥起了小铲,忙起了资料整理。
“‘长干古城’的发现,将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12月19日,在“长干古城——南京西街遗址重要成果专家论证会”上,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王巍等权威历史考古学者给出了判断。
从2017年开始配合城市基本建设的考古发掘,到2020年转为主动性考古挖掘,再到如今经过专家论证确认,西街遗址考古项目团队一点一点掀开3000多年前“长干古城”的神秘面纱,一铲一铲印证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
考古前置——
从探寻“超级大盲盒”,到发现更古老的南京城
2017年的一天,位于南京市秦淮区中华门外、大报恩寺遗址西侧的西街地块刚刚拆迁完毕,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研究馆员马涛和西街遗址“初相遇”——眼前是一片废墟,杂草丛生。
15万平方米的“废墟”犹如一个“超级大盲盒”摆在马涛面前。
在素有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之称的南京这个“古董铺子”,每一寸土地下都可能藏着“宝贝”,对历史文化的尊重和敬畏,刻在这座城市的基因里。近年来,南京在全国率先实施“先考古、后用地”考古前置模式。
2017年3月,为提升城南整体风貌,南京启动西街地块建设开发工作。根据《南京市地下文物考古工作办法》,必须先考古,后做用途规划。
“2017年4月,我们对西街地块进行了全面勘探,为下一步考古发掘提供依据。”马涛回忆道。
西街遗址只挖了一个月,重要遗迹便露出头来——2017年11月29日,一条不起眼的“小沟”,成就了南京考古工作者与先民的“相逢”。“由于未见全貌,当时还很难判断这条‘小沟’的属性。”陈大海根据对南京大量史料的查阅研读,大胆提出推测,这条“小沟”极有可能是一道环绕着高处台地的壕沟。
“对于古代城市考古来说,环壕比城墙更加重要。”在2019年3月19日举办的西街遗址价值及保护展示问题专家论证会上,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考古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任刘庆柱推测,西街遗址发现的环壕聚落比一般聚落的等级要高,很可能与《史记》中记载的“泰伯奔吴”这一历史事件的背景有关。
2020年开始,西街遗址发掘转为主动性考古发掘,重要断代遗迹陆续“重见天日”。
“通过对出土遗物的类型学分析,结合碳-14测年数据,可以判断这里的繁荣期为商周之际。”陈大海说。
“据文献记载,南京主城建城史约2500年。然而,历史文献与考古发现不是一回事,比如我们过去并不知道有良渚文明、陶寺文明、石峁文明、红山文明……这些早期文明,都是通过考古发现,根据最新科学证据,将原来没有文献记录的历史呈现,或者将文献记录中不尽真实、带有传说性的部分纠正过来。这是考古学的最大意义之一。”南京大学教授贺云翱说,“长干古城”的考古发现也是如此,“最新的科学成果能够证明,南京的建城史不是约2500年,而是约3100年。”
2023年12月18日下午,大雪纷飞的西街遗址迎来了全国考古界众多大咖。看着脚下被白雪覆盖着的一道道城壕、一个个探方,浙江大学教授林留根感慨万千,“来西街遗址那么多次,开了那么多次专家会,终于可以等来期待中的结果。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这些都是实证。”
探源南京——
复杂叠压地层里3000多年文脉绵延
从2017年到2023年,考古工作者深耕在西街遗址土地上,一点点拂去千百年时光积淀的尘埃。
今年7月1日是个星期六,凌晨5时,记者来到西街遗址。城市还在熟睡中,这里已经热闹得像个大工地。
夏天,早上5时到10时,是野外作业黄金时段。防晒霜、防晒衣、草帽是应对酷热的必备“神器”,尽管有了这全副武装,考古人长期在风吹日晒中作业,晒黑成“标配”,灰头土脸是“日常”。
“热不热的有什么关系,星期几更不用考虑,不下雨就是好日子!”陈大海擦了擦即将滴落到眼镜上的汗,笑着说:“考古没有休息日与工作日之分,只有晴天与雨天之别,只要是晴天,那都是开展野外考古的好日子。”
天晴,就在野外“挖呀挖呀挖”;下雨,就在室内“理呀理呀理”。
30岁的王伯强坐在工作间小板凳上,拿着笔记本,对着地上排队的文物标本,逐个清理、分类、编写器物说明。一个不适合野外考古的雨天,就这么过去了。几千件出土文物,就这样一一过手。
在西街遗址考古现场,陈大海早已把一切印在了脑海中。记者随着他手指指引的方向看去,一座城的样貌逐渐清晰。
西街地块北部原是一处台地。其中,台地边缘发现了一条东晋时期的环壕。根据环壕内出土的陶四面锥形器、成捆铁刀等与军事有关的遗物,陈大海认为,可能与六朝建康城淮水南岸的越城垒有关联。
台地东侧还发现了一段长度近百米的南朝道路,呈东北—西南走向,方向约35°,与六朝建康城角度一致。从南北延长线推测,这条道路应该是连接朱雀桥和望国门桥间的大道。
越城垒现身!国门位置被确定!而西街遗址隐藏的惊喜,远不止这些。
环壕不止一道。2020年,当第一道被发现的环壕位置确认后,考古人员选取节点进行纵向解剖。一铲一铲土挖出去,一个个考古探方的深度不断增加,先后有多道商周时期的环壕“浮出水面”。墙基东侧约10米处,还发现了一条与墙基走向相同的壕沟局部,这段墙与壕的组合,成为此处曾筑城的又一实证。
截至目前,西街遗址共计发掘面积12000平方米,发现各类遗迹500余处,出土陶鬲、陶鼎、陶豆、陶簋、陶觯形杯、陶斝、原始瓷罐、玉璧、铜块等各类考古标本10000余件。
定名“长干”——
永处“进行时”,新起点上书写“何以中国”答卷
西街遗址考古发掘将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让“长干古城”初露真容,许多专家成为考古团队的“外援”。
11月22日傍晚,“长干古城”这个名字在西街遗址一间活动板房里被确定下来。4个小时前,西街遗址考古项目现场开启了一场专家论证会。
“商城”?“越城”?“长干古城”?就古城名称,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征询了国内考古历史学家的意见。
“商城”,只能表述古城所处时代;“越城”,浙江也有;唯“长干古城”,既有史料支持,又突显南京地域特征。
“是哪位专家最早提出‘长干古城’?简直一字千金啊!”从事南京地方史研究三十余年的南京城市文化研究会会长卢海鸣笑道,“关于长干里最完整的记载,出自左思《三都赋》的注,书中详细介绍了长干所在位置。”
站得住、叫得响、传得远。“长干古城”这个名字,全票通过。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中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就是夏商周时期各地区是怎样逐渐融入以夏商周王朝为引领的历史格局中去的。‘长干古城’的发现具有重要的意义,这表明至少在商代晚期,这一带已经开始和中原王朝发生了密切的接触。”王巍说,南京是长江下游地区与黄河流域联系的纽带和窗口,“中原的文化通过这里传到长江下游,同时这里也将长江下游的文化传至中原。”
西街遗址的田野考古还处于“进行时”,接下来要将该遗址置于湖熟文化聚落群、置于南北交通枢纽的视角,进一步解读古城地位、作用和性质。
12月18日,雪中的西街遗址白茫茫一片,一个个小黑点穿梭在一片雪白之中。走近了看,是考古团队成员,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因为寒风,更因为激动。
此时,考古工地与不远处的赛虹桥立交相映成趣:仰望,车水马龙、人潮熙攘;脚下,却是六朝御道,商周时期的城壕、水井、祭祀坑。南京城3000多年历史浓缩在举目之间。
陈大海抬头看向远方,“发现了‘长干古城’,只是起点。有更多的未知等待我们去探索,‘何以南京’‘何以中国’的历史答卷等着我们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