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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奖|羽山 千古叩问
2020-04-30 14:46:00  来源:中国江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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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山 千古叩问

金伟忻

深秋,寒风刺面。位于连云港东海县和山东临沂市交界处的羽山,在色彩斑斓中弥漫着一片荒凉的孤寂。

伫立广袤的田野,仰望这座仅有269.5米高的山峰,我的思绪禁不住纵横奔涌,连接千载。

打开《尚书舜典》和《山海经海内经》,我们看到一个铁血般的记载:舜“殛鲧于羽山”;“洪水滔滔,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

千百年来的考证,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这里——羽山。华夏民族最早肩负抗洪重任的英雄何以会有如此的人生悲剧?如果说刚正蒙冤是鲧留给历史的千古表情,那么我们又该如何仰望他化为传说的生命姿态?

(一)

茫茫荒原,洪水奔突,浊浪滔滔,一片汪洋。

庄稼淹没了,房屋冲塌了,人们扶老携幼,四处奔逃,流离失所,许多人不是被淹死,就是被饿死冻死。悲惨的人类苦苦哀求天帝,祈求他斥退洪水,但是天帝对此却毫不理会。天神鲧看不下去了,他命神鸟去偷窃能阻止洪灾的息壤,让神龟将息壤驮到大地。于是,汹涌的洪灾逐步退却了。天帝闻知此事勃然大怒,收回了息壤,洪灾又一次次逆袭而来。

这是《尚书尧典》《山海经海内经》等诸多历史典籍,为我们呈现的远古时期华夏部落遭遇逆天水灾的悲惨场景,以及鲧治水失败的曲折历程。

《孟子滕文公》载:“当尧之时,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

中国大地上的大江大河都是从西向东滚滚奔腾,只有当洪水与倒灌的海潮相遇,才会出现“横流”“逆行”之状。多年来地理学家们对第四纪研究的成果印证了这一远古的记述。

洪水神话是世界性文化母题,从挪亚方舟到鲧禹治水,人类的生存无不与海洋的变迁息息相关,而东西方则有着相似的演绎传说。

专家们认为新石器最后一次冰期爆发,冰川融化,洪水涌入大海,海平面上升,于是黄海海侵事件频发,而此时大致正处于尧舜的统治时代。

空前的水患给黄河下游及淮海平原众多部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灾难,如何治理水患成了他们首要的生存问题。

于是,部落联盟的首领尧不得不在四岳部落中急切地求荐治水能人,而民主举荐却出乎他的意料:“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四岳曰:‘等之未有贤于鲧者,愿帝试之。’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史记夏本纪》)。

鲧有着显赫的身世。“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建国于崇,号崇伯。他是黄帝的重孙,更是一位能臣。

“四岳举鲧治洪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在尧明确反对的情势下,四岳首领们为何还要坚持起用鲧?它至少表明鲧有过人的治水能力,同时也拥有一定的威望。

传说中的尧,曾设谏言之鼓,让天下百姓尽其言;立诽谤之木,让天下百姓攻其过。可当生存危机袭来之时,心胸开阔的尧为何容不下刚正的鲧呢?

洪水肆虐,人心涣散,别无良策,以民选的姿态举荐能人,自然是当政者转嫁现实危机的一种策略。

面对尧的质疑,鲧有舍我其谁的担当,他要以行动回报四岳合力举荐的信任。

翻开众多史籍发现,鲧之前曾有过共工治水失败的先例。鲧与共工都生活在洪水肆虐的时代。凭借其丰富的治水经验,共工曾被众部落首领举荐负责治水:“共工之王,水处什之七,陆处什之三(《管子揆度》)”。在“洪水滔滔,天下沉渍,九州阙塞,四渎壅闭”(《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的境况下,共工最后只能以失败告终。

前赴后继的鲧决心要使自己站立成一道坚固的堤坝,构筑起一座抚慰人心的城堡。

那是雄心勃勃奋力进取的九年,是殚精竭虑舍己为人的九年,是万苦不辞百折不挠的九年。在经历了许多不可言说的艰辛与苦难之后,鲧以其累累业绩站立在了历史深处。

“鲧堙洪水”“筑堤壅防”,他引领各个部落去填土堰塞,构筑堤坝;“鲧作九仞之城,以降洪水”(《史记五帝本纪》);《吴越春秋》载:“鲧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此城郭之始也。”他不仅为抗洪提供了庇护所,也在巩固和防守中开创了先例。

也许是鲧太急切了,在未经天帝批准的情况下,就擅自动用神庙、祭台中的大批金属礼器,熔销后锻打成各种防洪急需的工具,修堤筑坝的效率固然是提高了,但是因此却引起了天帝的猜忌和震怒。鲧在面对漫天洪水的威胁时,竭尽全力地去构筑堤坝、筑城安民、聚民防洪、拨粮赈灾,其作用是不应被低估的。这些治水的善举直到今天仍在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为自己的儿子大禹治水留下了可贵的经验和教训,更为人类的文明进步积累了宝贵的启示。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鲧需要应对的不只是自然灾害的危机,还要面对因部落联盟“权力禅让”而带来的内部斗争。不知退让和隐忍的鲧,显然缺少应对的能力与智慧。

鲧与尧舜的矛盾日趋尖锐,其积怨和不满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于尧曰:‘得天下之道者为帝,得地之道者为三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以尧为失论。欲得三公,怒甚猛兽,欲以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起尾能以为旌。召之不来,仿佯于野,以患帝舜。于是,殛鲧羽山,副之以吴刀。”(《吕氏春秋恃君览行论》)。

这种亦人亦神的记叙固然传神,但其真实性却令人难以信服,词语之中所隐含的褒贬更是一目了然。

另一种记述坦率而又直接:“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远古时期部落联盟领导权的禅让制度,曾被后世无数文人墨客们所赞誉膜拜。然而,那只是人类的美好愿景而已。在被禁一千多年后因人盗墓被发现的一部奇书《竹书纪年》中则有另一种记述:“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以帝位。舜放(流放)尧于平阳。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这就是说舜帝是用非常手段取代尧帝位置的,这也给人们提供了另一个观察视角,即因鲧直言反对舜继位,使得他们之间的矛盾尖锐而不可调和,于是舜在囚禁尧时借其名而杀了鲧,并不惜篡改历史。若此不难推想,在那些貌似义正词严的历史叙事背后,其实掩盖的是为圣者讳的欲盖弥彰,是用铁血手段彰显帝威的冷酷无情。

鲧刚正直言挑战帝命的性格,固守一己的认知与执念,决定了他无力回天的结局。

(二)

在幽远的历史叙事中,鲧的形象一直游走在亦凶亦贤、亦人亦神之间,并成为大禹成功治水的背景与反衬。

人们为何对鲧这位远古人物产生如此截然相反的评价,从哪些细节中我们才能探寻到应有的历史真相,在这些亦贬亦褒的描述中,谁又能触摸到这位先贤刚正耿直的心灵?

最早对鲧的冤案提出质疑的是诗人屈原。

春秋战国时的楚王相传是颛顼的后裔,而屈原与楚王则同为族引,因而在《离骚》中屈原自称是颛顼的后人。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同族者的特定身份,才使得这位行吟泽畔、气吞声悲、感同身受、肝肠寸断的诗人,念念不忘先贤鲧的悲愤,他在《天问》中以其问天问地的方式遥怼尧舜:

“鲧不胜任治洪水,众人为什么还推崇?大家都说不必担心,何不考察一下再任用?鸱龟首尾相接似堤坝,鲧为什么就照样施行?他顺从人心在想把洪水治好,天帝为何还要对他加刑?尸体长久被丢弃羽山,为什么三年不腐完好如生?”“洪水如渊深不见底,怎样才能将它填塞?天下土地肥瘠九等,怎样才能划分明白?应龙如何以尾画地,河海如何流通顺利?鲧是什么使他意乱,禹是什么使他事成?”

屈原有着与鲧相似的人生经历。他曾深得楚怀王的倚重,位为左徒、三闾大夫,其后则又被疏远,直至被流放,因而他更能理解鲧被诬陷的遭际。这些发问无不令人振聋发聩,心潮难平。

在《离骚》中,屈原又借助女媭的口吻对鲧直言:“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鲧太刚直不顾性命,终于被杀死在羽山荒野。你何必事事直言又爱好高洁,独自保有这美好的节操?!

屈原为其哀婉与不平,令人感铭五府。

自古以来,刚正不阿的人总是遭人谗言,知难而进的人常常没有善报,护佑苍生的人难逃悲剧下场。被误解、被冤屈、被放逐,最终被杀死在羽郊,这是鲧无法逆袭的人生宿命。

纵观历史,对鲧有许多截然相反的多元评价,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其背后的价值取舍和人心所向。

有的认为鲧背叛天帝,恃才傲物有贪心,是态度凶恶之人,并将其喻为“四凶”。《尚书洪范》曰:“昔鲧堙洪水,涅陈其五行,帝乃震怒……鲧则殛死”。逆者,为其抵触、背叛之意。《国语周语》云“其在后虞,有崇伯鲧,播其淫心,称遂共工之过,尧用殛之于羽山”。这里的淫心,是指邪乱的思想与贪心。《左传文公十八年》亦称:“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梼杌,别名傲狠,通常被用来比喻顽固不化态度凶恶之人。《史记五帝本纪》说:“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梼杌。”这里的梼杌就是指鲧。《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述:帝鸿氏之不才子“混沌”、少皞氏之不才子“穷奇”、颛顼氏之不才子“梼杌”,以上合称“三凶”,加上缙云氏之不才子“饕餮”合称“四凶”。

不顺从尧帝,就被放逐,就被称为“四凶”,唯有如此才能自圆其杀死鲧的正义性。

在一些典籍的记载中,虽然掩盖了鲧被殛羽山的历史真相,但是天下苍生却记住了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舍己精神。正因为此,人们才将他的含冤而死赋予了许多神异的色彩,留下了一系列神化他的传说。

《国语晋语八》:“昔者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能以入于羽渊。”《左传》昭公七年云:“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能以入于羽渊。”羽潭一名羽池,东有羽山。《山海经》说:“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周礼夏官庾人》曰:“马八尺曰龙。龙就是鲧。”《地理志》曰:羽山在祝其县东南。殛鲧于羽山。鲧既死,其神化为黄龙,入于羽渊。《字林》:“能足似鹿又为鳖类,东海人祭禹庙不用熊白及鳖为膳。”东海人把传说作为自己祭奠的禁忌。

东晋王嘉所作《拾遗记》卷二的描述则更为传神——

“尧命夏鲧治水,九载无绩,鲧自沉于羽渊,化为玄鱼。时扬须振鳞,横修波之上,见者谓河精,羽渊与河海通源也。海民于羽山之中立鲧庙,四时以致祭祀。常见玄鱼与蛟龙跳跃而出,观者惊而畏矣。”

崇伯鲧死后化身为黄能(熊)、黄龙、白马、三足鳖、玄鱼等等,无论怎样变化,它都是永生不死的神异灵物,是令人敬畏又能护佑人类的水神。

唐人元稹诗中说:“历阳旧事曾为鳖,鲧穴相传有化能”。宋人王父也在其《西渡集》中坦言:“欣逢白鹤归华表,更想黄能出羽渊。”

在广袤的羽郊,在有水患的地方,民间世世代代都把鲧和禹当成水神,他们立庙祭祀,铭记他们的功德,敬仰他们的崇高精神,这就是人心所向。

(三)

审视远古华夏治水的壮阔历史,鲧与禹是不可分离的。他们既是父与子关系,又是治水失败与成功的结合体。

《山海经海内经》:“禹鲧是始布土,均定九州。”

《韩非子五蠹》载:“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所笑。”

显而易见,在这些典籍评价中,鲧禹父子同为治水的英雄与功臣。如果说鲧是禹成功实践的背景与衬托,那么禹则是鲧心系苍生舍己担当精神的传承与升华。

人类治水实践证明,面对滔滔水患,疏导和围堵本就应该因时因地而异,两者互为依存,不可偏废。鲧与禹艰苦卓绝的治水实践,彰显出人类不懈求生的本能与生存智慧。而禹的形象正是在与鲧的对比中,在亦人亦神的传说异化中,表现得更为多维和人格化,因此也更为真实感人。

相传鲧被杀死在羽山,尸体三年不腐。有人用吴刀剖其腹,禹就从中跳出来了,而鲧的尸体则化为黄龙飞走了。在扬雄的《蜀王本纪》中,则有“禹生石纽”之说。这些传说无不寄托着鲧禹父子都有着非同寻常的异禀罢了。

砥砺成长的禹,要比父亲鲧更能顺应现实之变,他自觉地把父亲的人生悲剧切换成自我激励的内生动力。鲧死后多年,当舜再次征求大臣们谁能治退洪水时,他们推举了禹。他们说:“禹虽然是鲧的儿子,但是比他的父亲德行能力都强多了,为人谦逊,待人有礼,做事认认真真,生活也非常简朴。”舜也没有因他是鲧的儿子就轻视他,21岁的禹就被舜帝授司空(负责治水、垦荒)之职。禹临危受命,也没有因为舜曾经严厉处罚自己的父亲就嫉恨在心,而是欣然接受了这一重任。

人们通常习惯以“围堵与疏导”来区别鲧与禹治水理念的差异,其实禹比鲧拥有更为开阔的眼界和整体规划布局的能力。

治水不能局限于一隅一地一域,而需要把山山水水当成一个整体来分而治之。禹根据山川地理特征,将中国分为九个州:冀州、青州、徐州、兖州、扬州、梁州、豫州、雍州、荆州,然后循序渐进,分而治之。

他先治理九州的土地,该疏通的疏通,该平整的平整,使得大量的地方变成沃土;再治理大山,经他治理的山有岐山、荆山、雷首山、太岳山、太行山、王挝山、常山、砥柱山、碣石山、太华山、大别山等等;再后,就是理清水系贯通水脉,长江以南的太湖一带,长江以北的大多数河流都留下了大禹治理水患、疏导河流的足迹。

治水的过程是力退水患的过程,更是利益调整的过程。其中涉及上下游之间、不同部落之间、天帝与子民之间的种种矛盾,禹在治水中十分注重维护和均衡各方的利益。司马迁在《史记》中称赞他是励精图治的能手:“行山表木,导九川、披九泽、通九道、度九山,考察九州的土地物产,规定了各地的贡品赋税,指导各地朝贡的方便路径,并在此基础上,按河流划定了五服界限,使华夏大地形成了‘众河朝宗于大海,万方朝宗于天子’的统一安定和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

禹比鲧更能凝聚上上下下的力量。“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如果说鲧的治水是在没有得到天帝的支持下擅自而为,而禹决定治水从一开始就赢得了天帝的认同。禹带领伯益、后稷和一批助手,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走遍了中原的山山水水,许多穷乡僻壤、人迹罕至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许多天神知道后都愿意帮助他一起治水,伏羲送禹一幅八卦图,河神冯夷送禹一幅河图,甚至连帮鲧偷“息壤”的神龟和应龙也来助阵,真所谓得道者多助。

禹先后治水13年,历经万难,舍身忘我。治水期间,禹身先士卒带领部下,翻山越岭,蹚河过川,拿着测量工具,测度地形的高低,精心规划水道。他走遍各地,逢山开山,遇洼筑堤,以此疏通水道,引洪水入海。庄子曾借墨子之口称赞说:“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庄子杂篇天下》)相传禹患有半身不遂症,后步跨不过前步,只能勉强跳着走路,宛如巫师作法事,被称之为“禹步”。他因长年风吹日晒,浑身漆黑,瘦骨嶙峋,尖嘴猴腮。就连自己的妻子涂氏见到英雄的丈夫变成如此形象,也在羞愧逃避途中变成了石头。

“禹,吾无间然矣。”孔子慨叹说,禹这个人呀,我找不到非议他的地方啊!司马迁说:“禹勤沟洫,手足胼胝。言乘四载,动履四时。娶妻有日,过门不私。九土既理,玄圭锡兹”。

“达己达人,天下为公”。人类总是在不断应对重大自然灾害的进程中,激发生存智慧,拓展认知视野,进而携手砥砺成长的。安澜天下的英雄,终于在历史的跌宕中开启了一个崭新的夏启王朝,使华夏民族步入了“家天下”的时代。

鲧和禹,父志子承,前赴后继,勠力同心,艰苦卓绝。没有鲧的试错和失败,就不会有禹的颖悟与成功。他们造福苍生,赢得了天下黎民的归心爱戴;他们迎难而上,为人类的生存提供了智慧参照;他们的卓绝传奇,如同日月闪耀在浩茫的历史天空,成为华夏民族绵延不绝的精神源流。

(四)

羽山,其名美而富有诗意,令人遐想。《禹贡》及其《曾氏注》中说:“羽山之谷雉具五色,因以羽名”。

山花烂漫,野鸡成群,华丽的羽毛闪耀其间,远处则是宏阔的大海。透过这些画面,我们可以感知远古先民对大山的赞美之意溢于言表。

以羽命名一座山,也与少皞部落的图腾崇拜密切关联。《左传》中记载了郯国国君郯子出访鲁国时的一段对话场景:“昭公十七年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公问焉:‘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我祖也,我知之……我高祖少昊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郯子介绍说,其祖先少皞氏即位时凤鸟正好来到,所以就从鸟开始记事,设置的各部门长官都用鸟来命名。由此可知,原始氏族社会的东夷部落是以鸟为图腾的,而羽山正位于其时的郯国境内。

遥想当年,史前的羽山应该位于大海之中,到隋唐时还濒临海边。唐初著名诗人崔国辅在其《石头滩作》诗中给我们描绘了羽山临海、波涛拍岸、渔舟竞发的壮阔景象——

“羽山数点青,海岸杂花碎。离离树木少,漭漭湖波大。日暮千里帆,南飞落天外。”

由此推想,当年尧帝把鲧流放羽山,其实就是要使他远离权力中心,在一座杳无人烟的海上荒岛独自悔过啊。

如今远眺羽山,其形如同“山”形笔架。山下,昔日波涛拍岸的大海渐行渐远,早已退隐在百里之外,因华丽羽毛而闻名的雉鸡已难觅踪迹,而传说中的羽渊则早已成了碧波粼粼的水库,只有丰饶的田畴延展天际。山腰处,东峰“三缝石”迎面而立,悬空约10米,3道整齐的劈缝令人为之震撼,相传这就是祝融杀鲧试剑时留下的。再往上,抬头可见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大石龟临空而居,仿佛在翘首望海。

登上羽山山顶,举目向东又见一座独立山峰——从山顶处俯视,可见其石形如王座上卧伏着的一头勇猛狮王,它昂首东方,蓄势待发,山谷中似乎仍在回响着它惊天的吼声。向下十多米,移步换景,人行石变,平望此石又恰似一位傲然独立闭目仰天的巨人,那刚毅悲凉的面影使人联想到壮志难酬的鲧,似在沉思悔过,又似在仰天长叹。再往下走,眼前的石峰又为之一变,仰望其状如同一位躬身颔首形体飘逸的仙人,即将凌空踏云而去。

我想,这神奇的“三变石”不正是羽山之魂吗?它似乎在给世人昭示出鲧的人生三重境界:奋力治水时,他犹如一往无前目空一切的狮王;治水失败时,仰天长叹是他独有的生命造型;而飘逸成仙的身影,则是他鲜活在百姓传说中的永恒定格。

往事千年,世道变迁;羽山无语,默然而立。它经历了沧海桑田,见证过千年奇冤;它目睹过夏启王朝的兴衰,也给我们留下千百年来因无数次战乱带来的印记。羽山南坡曾有过的鲧庙、禹王庙、三官庙,如今只留下一些残垣旧迹。我们何时才能让这座神话之山,彰显出它深广的历史内涵和丰厚的文化价值?

羽山长青,英雄永在。鲧殛羽山,是一个传说,又何尝不是一座丰碑?!

透过千年岁月,我仿佛看见那个力挽狂澜的孤独灵魂,那个慨然担当的伟岸身影,依然站立在苍茫无际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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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苗津伟 崔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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