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概念是一切学术理论体系的基石。善于提炼标识性概念,是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面临的共同任务,而对新闻传播学显得尤为重要,其概念体系建设的重要性、紧迫性、复杂性远大于其他学科。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副教授张小平和国防大学政治学院教授蔡惠福在《传媒观察》2021年第7期撰文认为,因为新闻传播学标识性概念本就严重不足,虽然在传播学传入后情况有所改变,但是互联网智能化传播的快速迭代更新,对传统的新闻传播理论体系带来颠覆性影响,亟需改变目前概念生产能力不足的现状,以打造标识性概念为途径,推进新时代中国特色新闻传播理论体系建设。提炼概念是“十年磨一剑”的过程,在打牢学术根底,搞好学术思想积累的同时,要特别注重“现实感”的积累,培养对现实的感知和洞察的功力,并善于提出“有质量的问题”,掌握“点铁成金”的思维方法和工作方法,实现概念的创新性生成。
回望走过的百年历史,面对正在经历的变迁和挑战,大家充分认识到一个新的传播时代正在开始,中国新闻传播处于需要“重新出发”的历史节点,正在为建设更具主体性、创造性的中国特色新闻传播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目标和愿景而积极探索。
然而,如何优化推进中国特色新闻传播理论创新性建构的路径,依然是困扰着我们的问题。我们以为,有必要再把打造具有时代内涵、现代性内容以及学术特质的标识性概念的问题提出来,以引起进一步的思考和重视。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明确提出:“要善于提炼标识性概念,打造易于为国际社会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引导国际学术界展开研究和讨论。这项工作要从学科建设做起,每个学科都要构建成体系的学科理论和概念。”
共同性课题中,新闻传播学的特别重要之处
善于提炼标识性概念,这是当代哲学社会科学面临的共同任务。而对新闻传播学来说,则显得更为重要,尤需加强。新闻有学,这已得到普遍认同。但无法否定的是,与哲学、法学、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文学等学科相比,新闻学的标识性概念十分稀少,严重不足。根据刘建明教授对多门学科辞书的统计,“多数学科有500—800个标识性概念,一本基础理论著作至少应有标识性概念200—300个,但我国现有的新闻理论著作,大多数仅有标识性概念70个左右”。恰如他所说,基本概念如此稀少,研究内容必然狭窄,研究深度必然肤浅,难以展示对重要论断的推理,更无法阐释其基本原理和规律。
传播学传入之后,情况有所变化。在这一新学科的强烈影响下,新闻学的概念体系得到丰富和拓展,并由此改变了新闻学的知识结构和话语体系,新闻学演变为新闻传播学。这是改革开放带来的进步。如果抽去这些引进的术语概念,很难找到如此之多的替代性话语。同时,新闻舆论的引导调控深度嵌入社会治理体系,特别是新闻传播技术对信息传播格局带来的深刻变化,孕育诞生了诸如正面宣传、舆论导向、媒体融合、群体传播、互联网思维等一批新概念,在推进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中国化、时代化建设的同时,也彰显了新的话语环境下新闻传播学的旺盛生命力。但总体而言,新闻传播学标识性概念偏少偏弱的状况尚未得到改变,与实践的需求还有较大的差距,自然也影响着学科地位的凸显与提升。特别是正如大家正在深切关注和讨论的那样,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改变了新闻信息生产、存储、传输模式,也改变了人们获取信息、感知社会、实施交往的经验方式。这一切都对既有的新闻传播知识体系和理论体系提出了挑战,也对概念体系提出了挑战,意见领袖、议程设置、把关人、创新-扩散等一众新闻传播学的核心概念所阐释蕴含的观点都陷入了难以解释现实、更不能指导现实的困境,亟需根据新的变化、新的实践在反思中扬弃重构。
如上所说,尽管类似的情况在其他哲学社会科学学科同样存在,但由于新闻传播技术革命对传统传播模式的改变是颠覆性的,因而其理论体系、概念体系重建的重要性、紧迫性、复杂性要远远大于其他学科。
提炼标识性概念与思想理论贡献率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提到文化自觉,就会想到费孝通;提到议程设置,就会想起麦库姆和肖;提到制海权,就会想到马汉;提到制空权,就会想到富勒……从某种意义上说,作家艺术家靠塑造形象立身,学者必须靠提出独树一帜的概念、命题、理论名世。正是那些具有重要价值、产生重要影响,乃至在学术史、思想史上有着里程碑意义的标识性概念,如同学术皇冠上的明珠,照亮了一个个学者的名字,成就了一个个思想理论大家。新闻传播学科之所以大师大家还比较少,无疑与研究者们难以提出被广泛认可、经得起实践和时间检验的命题概念是深有关系的。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应该以更强的自觉、更大的努力,提炼出属于自己的概念和命题,以提高学人的思想贡献率。
“十年磨一剑”的功夫应该下在哪里
打造标识性概念也是一个“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立一家之言”的艰苦劳作,需要“十年磨一剑”的努力。那么,这“十年磨一剑”的功夫到底应该往哪里下呢?
毫无疑问,提炼标识性概念有赖于学人深厚的功力。这里,我们更想强调的是,对于“十年磨一剑”功力的积累,不只是书本学问的积累,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的,是熟悉和了解所处的时代、生活的当下、面临的实际、经历的变迁和实有的问题。从哲学意义上讲,就是必须以“自觉的现实感为根基”。这种对现实感的积累,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对现实的感知和洞察的功力,也是结出包括新闻传播学在内的一切新观点、新命题、新概念之“果”的必备条件和基本前提。我们更要把“磨”新概念之“剑”的功夫下在这里。在进行新闻传播标识性概念镕铸提炼这一“概念运动”时,不能将其搞成“封闭化”的“学院式”创制,使其变成“卓越个人所做的孤立的思考”,必须贯彻实践优先的原则,服从服务于现实的召唤,把对书本学问的积累和对“现实感”的积累结合起来,既要耐得寂寞,坚守书城;又要走出书斋,走向实际,面对变化着的现实,锻炼捕捉时代问题的洞察力,分析和提炼时代问题的概括力、阐释力,和论证时代问题的思辨力。
如何推进媒体融合打造“四全”媒体?如何理解全媒体时代的新闻传播规律?如何定位新闻传播在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进程中的角色和作用机制?如何引导和规治泛媒介、万物互联、人工智能时代的内容生产、算法分发、平台运营和伦理选择?打造标识性概念以建设中国特色新闻传播理论体系,必须在对这些问题的准确把握、深入思考中才能逐步实现。不了解这些现实,不了解诸如此类的中国新闻传播事业面临的“问题清单”,只是在书斋里进行“无对象的思辨活动”,甚至还深陷于西方那一套思想理论、框架结构之中,把他们的东西当成对标的“前沿”,乐此不疲地当西方新闻传播知识理论的“搬运工”“代言人”“小学生”。这样的话,即便能造出所谓的新概念,也只能是“理论的空转”“无根之形而上学”,亦或是“假概念”“伪概念”,使概念空洞化、玄学化、西洋化。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的社会变迁技术革命中,西方那一套新闻传播理论同样面临困境,怎么能指望它来引领我们进行新闻传播理论的创新呢?
“有质量的问题”与“创造性质变”的概念实现
或许可以从文化学者提出的“创造性质变”的理论与方法中加深对把握实践需求,积累“现实感”的认识,并获得打造创新性标识性概念的启示。
所谓“创造性质变”,是相对于“一般性质变”而言的。大意是,两者都有思想理论性质的变化,但“创造性质变”是在人对自然的认识以及思想与思想、文化与文化基于独到理解的基础上有深度的创新并能带来某些突破性的变化;而“一般性质变”虽然也是一种演变,但是没有重大的突破性变化,没有给人们带来认识理解事物具有革命性意义的思想理论。两者在创新的程度上有重要差异。
对“创造性质变”理论方法的科学性,人们尚在讨论之中,需要进一步观察。但无论怎样说,我们以为,它强调的思想理论创新在“质”的变化上有程度的差异这一观点,特别是其阐释示的“问题”与思想理论实现创造性质变的关系,值得关注和深思。它启示我们,讲理论创新必须以现实问题为导向,这无疑是对的,但同时也要解决怎么提问题、提什么样的问题之问题。“有质量的问题”才是思想理论创造性质变的可靠前提。那么,如何才能提出“有质量的问题”呢?这就需要研究者的眼光了。众所周知,中国社会整体发展特别是新兴媒介生态背景下,新闻传播领域的历史性变迁而引发的对新闻传播理论的重思重建,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创新性变革。在如此深刻变革背景下,要提出“有质量的问题”,应该努力培养四种眼光:一是全局的眼光。二是历史的眼光。三是全球的眼光。四是综合的眼光。
“点金术”,不仅仅只是概括力
提炼标识性概念,是一个需要经过长期积累、在占有大量思想材料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分析、研判、抽象的思维过程,既要下“铸山为铜、煮海为盐”的苦功,也要掌握“点铁成金”的方法,练就“一言以蔽之”的本领。而这种能力和本领,最为重要、最被常用的就是概括思维。
对于概念的提炼来说,概括力的确堪称“点铁成金”的“点金术”。概括作为一种思维过程,是科学发现的重要方法。没有概括,就没有凝炼,也就产生不了概念、思想和理论。正如有位法学家所说,概括是一种理论自觉,会概括,是理论家的基本素养。这既是经验之谈,也是规律之说。哲学社会科学的许多反映特征、揭示本质、被广泛接受认可并传之久远的命题、概念、原理,都是思想家理论家在深入思考研究基础上概括凝炼出来的。而在新闻传播学界,辛勤治学者很多,但生产出的创新性命题、概念却比较少,常常给人窗户纸没有捅破、“最后一公里”没有抵达、“内核”没有揭示出来的感觉。缺乏概括力恰恰就是关键所在。所以,努力提升概括力,善于概括,精于概括,应成为我们努力的重要方向。
但是,于提炼标识性概念而言,概括力固然十分重要,还有许多方法和途径也不得忽视。比如学术共同体内的对话讨论这种生态环境有时对能否形成重大概念也会产生很大影响。我们不排除一些创新性概念是个人在长期积累的基础上“顿悟”产生的,但个人的努力,离不开学术共同体的集体智慧。如果有主动而积极的互动对话讨论争鸣,这对更多更快地生成标识性概念,必将大有助益。学术思想体现的是人的观点和视角,而人的观点和视角不可避免地具有有限性和历史性。所以,学术思想运行的理想状态是永远处于良性的论辩和对话之中,使认识“不竭地行走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所以哈贝马斯说,无对话则无理性。创造性概念的产生也是如此。也需要在交流碰撞中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凝聚共识、汇流成河、激发灵感、产生新见。从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学术众筹”也是帮助“点铁成金”的“点金术”。
(载《传媒观察》2021年07月号,原文约11000字,标题为:主体性、创新性:中国特色新闻传播研究中标识性概念的生成路径。此为节选,学术引用请参考原文。)
【作者简介】张小平,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军事文化传播系副教授,硕导;蔡惠福,国防大学政治学院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