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互联网是一种颠覆性的传播技术。当前,一些重大的传播科技的发展,将对未来社会产生极大影响。而在我们憧憬着技术带来的便捷的时候,互联网对生活、对社会的巨大影响,还没有被广泛认知。中国人民大学荣誉一级教授、博士生导师陈力丹,在《传媒观察》2018年第08期撰文认为,网络发展的任何一种趋势都是双刃剑,其间,指出可能的负面影响比一味点赞更重要,纠正不科学的偏见认识也更为可贵。中央已经提出了媒体融合战略,传播学研究应深刻把握将要发生的变化,为行业发展提供一种批判性的思考视角。
华为公司总裁任正非说:“未来二、三十年人类社会将演变成一个智能社会,其深度和广度我们还想象不到。越是前途不确定,越需要创造。”“智能社会不是以一般劳动力为中心的社会,没有文化不能驾驭。若这个时期同时发生资本大规模雇佣‘智能机器人’,两极分化会更严重。这时,有可能西方制造业重回低成本,产业将转移回西方。我们将空心化,即使我们实现生产、服务过程智能化,需要的也是高级技师、专家、现代农民……”
从时间坐标看,每隔10年,移动通信领域就会发生巨大变化;每隔10年,新的移动通信技术就会得到普及。我们的社会步入互联网已经20多年了,互联网全维度地重构着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重新定义了人们的生活和习惯。现在我们缺少及时跟进的学术研究。那些重大的传播科技的发展,即将对未来产生极大的影响,却还没有被广泛认知。我们需要看清将要发生的变化,尽早做出战略调整。
保持批判性思维,社会才可能进步
当前,我们对于传播问题的研究,应该说才刚起步。我们现在的文章大多停留在描述自己的工作岗位与互联网的关系,以及眼下各种由于互联网的发展而产生的社会传播现象。这些现象都是好的吗?未来我们会遇到怎样的困境和悖论?向社会提出忠告、警告,是传播学研究者的职责。这种忠告、警告,不仅是讲解如何应对,也应提供批判性的思考。
网络发展的任何一种趋势都是双刃剑,指出可能的负面影响比一味点赞正面影响更重要,纠正不科学的偏见认识更为可贵。20世纪80年代美国步入信息社会之时,西奥多罗斯扎克写了一本书《信息崇拜——计算机神话与真正的思维艺术》(中国在互联网刚起步的1997年就有了译本)。我们需要保持这样的批判思维,学术才可能发展,社会才可能进步。
例如,传播技术没完没了地升级、更新换代,真是社会需要所推动的吗?IT资本的利润驱动恐怕起了很大的作用。传播技术的无限发展是好事吗?它对社会结构的破坏性影响,现在我们讨论得很少。
还有,理论上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互联网自由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但问题在于,能够被听到的声音极少,几率比中彩票还小。现在网上蹿红的现象,被视为传播的奇效。各种路径,从娱乐、文化产业到新闻传播,都有神奇的成功案例。但问题在于,成功的几率同样比中彩票还小,这一点,却无人深入思考和研究。那些蹿红的人物、事件、观点、词语,大多出乎当事人的意料,被复制的可能性也极小。这些互联网传播的偶然性现象里面,是否有某种规律可循?这也需要传播学者与心理学者的合作研究。
这也是对互联网传播的有效性和有限性提出质疑。因为除了当前的网络管控因素外,人的大脑接受、记忆、存储能力是有限的。同样的原因,不论怎样创新传播手段,也无法迅速且无限扩张人们接受、记忆、存储的能力。
现在,人们生活中的几乎所有时间碎片都已经被整合,甚至人类数万年形成的“一心一意”思维惯性,正在被“一心多意”和“三心二意”的互联网接受和传播方式所取代。这对人类是福祉还是恶兆?这样的问题,也都需要深入研究。目前笔者在本学科仅看到一篇论文提及这个问题,而且切入的角度也不是论证其本身,而是讨论其对人的抑郁和社交焦虑的影响。显然,我们面临着大量亟待研究的话题,但现在很多学者、论文的选题,包括硕博论文和社科基金项目的选题,多局限于“经世致用”的狭小视野,学术成分稀薄。
社交媒体的影响全面、深刻
就中国目前的互联网使用情况看,社交媒体已经居于主导地位。社交媒体的普遍使用,对中国网民的信息生产、情感价值结构造成了很大影响:
1.社交虚拟化、熟人网络与陌生人网络的整合成为一种发展趋势。
2.微信群呈现出“茧房化”的现象。
3.代际、群际之间存在刻板印象和不通约的现象越发常见。例如,戴着面具、以先设的刻板印象隔空喊话、互相质疑、互相辱骂乃至相互怨恨,各种“键盘侠”“地域炮”横行。
4.群体性孤独“Together Alone”普遍存在。虚拟社交让用户的联系越来越多,但对孤独的焦虑却没有因此减少。一旦独处,人们就会变得焦虑、恐慌,然后拿出手机,打开社交媒体,尝试用联系他人的方式解决孤独的恐慌。
5.私人领域叠加到公共领域,公共领域愈来愈呈现出私人属性。尤其是购物、娱乐等私人事项越来越多地被放在公共领域讨论,情感在公共传播中越来越重要,也越来越具有私人属性。
未来的媒体可能超越我们的想象
2014年8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正式提出中国传统媒体与新媒体的融合,但目前我们的文章主要谈的还是对新媒体的表面化紧跟和各种应对式措施。习近平总书记在2016年的“2.19讲话”里就此特别谈到:“从总体上看,发展还很不平衡,有的是‘+互联网’,而不是‘互联网+’,只是将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作简单嫁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没有实现融合。融合发展关键在融为一体、合而为一。要尽快从相‘加’阶段迈向‘融’阶段,从‘你是你、我是我’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进而变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着力打造一批新型主流媒体。”我们的学术研究,也应该遵循这一重要战略思路来进行。
对于媒体融合,我们要将其理解为“内容生产+产品形态+渠道占有”的“一体”。“互联网+传媒业”将颠覆媒体的定义。未来的媒体可能是任何一种我们想象不到的形态。别看现在手机极为流行,过不了几年,移动媒体可以是任意一个东西,例如戒指、眼镜边框、纽扣,甚至电冰箱、洗衣机等,只需要在近距离的空间动一动手指头就可以准确地发出指令。因为web3.0时代的特点是“智能一切”,物联网与人的互联网将真正融为一体。未来的“媒体”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几乎无所不能。
传统新闻媒体的传播是“单向度”的,互联网思维则将新闻生产转变为媒体与受众之间的双向沟通,甚至是多向度的“众包”机制。以往的“我播(刊)你看(听)”,必须转为网民的“我推故我看”或“我参与故我看”。没有网民参与的媒体注定没落。如果我们的思想跟不上互联网发展的形势,再不主动积极地投身媒体融合,那么第一个消失的行业就是新闻记者。因为已有一个美国公司(Narrative Science)结合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利用软件开发模板、框架和算法,瞬间写出了上百万篇新闻,《福布斯》杂志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客户。
(载《传媒观察》2018年08月号,原文约6000字,标题为:传播学研究要保持批判性思维。此为节选,图表、注释等从略,学术引用请参照原文。)
【作者简介】陈力丹,中国人民大学荣誉一级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