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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等奖|装修师傅
2020-04-30 15:31:00  来源:中国江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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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师傅

高桂荇

时光荏苒。在英伦都市置一房,四室,十九层,居高望远。两楼之间建造了一个巨大的人造景观,山峦瀑布,花红树绿,加上茶座亭榭,英格兰半岛的风情浓郁迷人。年初开始装修,迄今告结。入住前开窗透气,听到楼上电锤破墙的声音,不由得想起为我装修的几位师傅。开工装修第一锤,自然是瓦匠。瓦匠姓唐,矮个子,精瘦,身轻如燕。肤色白白的,是那种由里到外的白,怎么都晒不黑。小四方脸,薄唇,头发软软的,有点黄,约摸四十多岁。家住里下河水乡裴家簖,靠古渡口。唐师傅不怕苦,砸墙,开槽,尘土飞扬,犹若从灰堆里爬出来,浑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是黑的。睫毛上也沾上灰白的粉尘,齐刷刷,如少妇刚上妆。跟在后面做小工的,是他女人。女人后脖颈处,有一块小儿手掌大的胎记,深红如图。女人的前任丈夫“倒插门”,染病而去。丢下一个孩子,怪可怜的。同村的老小伙子唐师傅,便上门做了新女婿,当上继父。干活时,女人不言语,唐师傅也不说话。有几天,女人没来。问起,唐师傅开口一笑:“不舒服。她就是一样不做,我也要养活她!”“大男人”,我心里一震,对其竖起大拇指。唐师傅一身牛仔服,头戴一顶红旅行帽,帽舌向后,方便正眼干活。他做活细作,砌墙,浇筑,尤其是贴瓷砖最拿手。贴的瓷砖,那叫一个溜。横缝平,竖缝直,凸凹有致,切边合角处对卯合榫。摸上去平整,看上去漂亮,远望如贴画一样熨帖。多年的劳碌和积攒,唐师傅建了四层大楼房,装潢好。他硬生生地把自己年迈的父母接过来,一层归父母,一层给岳父母,同住同吃。两大家,三代同堂,让老人享受豪华别墅的寒暖夏凉。人有不测之祸。岳父生病,一卧不起,到城里医院一住半月。那天,唐师傅来结工钱,说拿去交住院费。夫妻二人帮我忙了几十天,还不够岳父三天逗留重症室的开销。望着唐师傅渐渐走远的背影,顿觉其人良善若天。瓦工铿锵唱罢,木工持斧登场。春生是个半老不新的木匠,爱烟,好酒。喜欢讲笑话、说古书。烟是一天两包,大多不用点火,接二连三。一天两餐酒,中 午 少 酌 ,晚 上 回 家 畅饮。别看他是个木匠,肚子里的墨水不少。讲笑话,让人捧腹泪流,笑得肚子疼。说古书,红牙铁绰,抑扬顿挫,无不引人入胜。惊险处,戛然而止,听者目瞪口呆。他个子高,身材匀称,穿衣特讲究,从不作兴身上有一块皱褶、一处污迹。休闲装,尽显宽松洒脱;西装,方正,严敛,挺拔。每有大席宴请,他总是先嚼两片口香糖,防止别人嫌他嘴里烟味重。我怎么看,春生都不像木匠,像个教授,或艺人。偏偏他的木工手艺好。原来做细料匠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同行无不敬佩有加。现在装饰材料日新月异,好多木匠看得天花乱坠,无所适从。春生好学习,善观察,头脑活泛,故而始终勇立潮头,牵引台城木工装潢的时尚风向。请他的人踏破门槛,有的甚至要排队等候。因为老乡,又是同学,我走私插队,否则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他太忙了,这不,我家工程还未收官,他已为下家客户买好木线条和竹纤维。春生女儿是医生,做“磁共振”影像;女婿在市级机关,公务员;老婆在乡下种地,地道的农民。大忙时,春生歇工务农,夫耕耘,妻收种。这几天,他每天起大早到田间摘草莓,而后上街卖。电瓶车一边一个方竹篓,里面层层叠叠垫着泡沫,排着草莓。草莓嫩,鲜美可口,就是不能挤,不能压。又不是大棚里长的,原生态。卖完了,太阳出来,吃碗鱼汤面,到我家做工。香烟一翘,嘴角一撇,家里家外两全其美。油漆工小黄,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说话慢言细语,做事慢条斯理。你问一句话,他看你几秒钟,似乎在沉思,然后张口、启齿、回答。如晨风轻拂,如夜雨滴答。慢工出细活,磨光、上腻子、滚油漆,一遍、两遍,一丝不苟,一着不让。“清水” 显功力,“浑水”见底蕴。虽然年轻,但论油漆,小黄颇算老道,百里挑一,属“圈内” 后起之秀。劳作时,他全副武装,帽子,口罩,围脖,手套,一身灰白工装。刷子在俯仰之间抒写诗行似的,字斟句酌,叙述,描写,抒情,有板有眼,有声有色。房子装潢讲的是美观、实用。“我这一关最重要,前面是里子,漆匠是脸面。”是的,瓦工手艺不足,木工能补;木工稍有瑕疵,漆工可掩。小黄说的是真言,是哲理。所以,每一角、每一点、每一线,小黄都甚为仔细、严谨,就像从“鸡蛋里挑骨头”,尔后见缝插针,化拙为巧。小黄有个习惯,作业未始,先打开那只圆而黑的“随身听”,一首首民歌热情、舒徐而有张力。听着,听着,他摇头晃脑;听着,听着,他摆臂扭腰;听着,听着,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哼起来、唱起来。他模仿能力极强,刘欢、石头、杨坤,学谁像谁,酷似,甚至有点以假乱真。去年总工会组织歌手大赛,小黄捧获业余组铜奖,他还怨唧唧的有些不服气。他乐感强,普通话好,脸盘子刷滑,瘦单单的,台风也大气。我对他说,可以去央视一搏,百姓舞台向大众敞开。“黄金 100 秒”“越战越勇”甚至“星光大道”也未不可。小黄笑笑,不置可否,但眼里流露出坚毅神往的光。因为酷爱歌唱,所以他不抽烟,不喝酒,顶多是洗洗澡,一尘不染。劳作过后,小黄头一桩事,是换装,从 “邋遢漆工”摇身变成一个“小开帅哥”。黑框眼镜,棉白衬衫,立领外套,九分裤,耐克鞋,走到哪儿都是一副春风满面。最后一道工序,当是水电工。确切地说,水电工是渗透装修全程的。从开始凿墙布管,到中途捂盒穿线,再到最后装水龙头及电源开关,一以贯之。帮我做水电工的是大吴,一米八二的个子,人家都这么叫他,我亦从唤。他开了一家“欧普照明”灯具店,兼营水暖器材,两间铺面隔墙相连。女人在店里打理,大黄跑外勤。大黄厚道,什么时候神情都很柔和,别看大个子,却也斯文、细腻。帮我安装大吊灯,几百个吊珠、吊片、吊垂,他不厌其烦,一个个从手上过,专心、细致。一般来讲,卖灯的负责装灯。这灯,又不是买的大黄的,他完全可以拒装。但他宽厚一笑:“没事,我来。”功夫去了不少,绩效不显。我过意不去,多算几个工,他坚辞不收。因要选择水龙头,大黄让我加他微信。他每天都更新空间,里边记载着许多烦恼,那是他与工作时迥然不同的 B 面。水暖灯具装好了,账也结了,竣工酒也喝了。回去他一对账,发现多收了我三百元,连夜折回送到我家,其时我已躺下好久了,子夜迫近。生意闲下来的时候,大黄去帮父亲装卸砖头。父亲一辆大卡,帮人装砖送货。窑厂河边,大黄手中的铁夹一放一合,八块砖头齐斩斩地拎起,码好在车上,如豆腐,规矩,方正。随车到客户家,再一一卸下来,堆齐摆正,一天三两趟,晒得黑焦驴似的。妻子舍不得,“人,做不死;牛扣在桩上也老。”大黄每次都是这句老话。没隔三天,我家北邻听说大黄手艺好,人地道,别墅装换 LED 灯具,大小十几盏,全拿的大黄的。大黄自然服务到家,滴水不漏。日升三竿,风吹三春,我在落地窗前盘桓。抚摸室内的一砖一木,联想一个个师傅的手艺和温良,心里暖澈如水。但愿他们多多地赚钱养家,日子过得安康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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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苗津伟 崔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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