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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奖|为人民书写,勿将人民“他者化”
2020-04-30 14:54:00  来源:中国江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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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书写,勿将人民“他者化”

冯圆芳

“很少想到她们,她们坐在会议室的后排……灵巧的手指,应有微硬的茧,在场而沉默……她敲击键盘,从宇宙深处、从星云与黑洞切换到先锋、传统、理想……”

这是李敬泽随笔集《会饮记》第一篇《银肺》中的一段,文中的“她”是叙述者“他”在多个文学论坛中邂逅的速记员姑娘。当读到作者对速记员的观察与想象时,我惊讶且钦佩:一位著名作家,充分运用其身份所赋予的言说权利,和身为文体家的精致笔法,关注着当代知识分子光鲜生活中的另一种存在——那是真正的“人”的故事所展开的舞台。

一定的环境、历史规定了具体的人,书写时代与书写人民实乃一枚硬币的两面。李敬泽对速记员的书写首先可贵在,这不是一个可以发生在乡土中国的故事,和速记员职业相关的是高速旋转的城市生活、当代知识分子精神生活,以及精密的社会分工造成的职业(如速记员)的“零件化”,换句话说,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眼前”的生活、“身边”的生活。在处理这样的题材时,作者为当代文学如何书写“人”,提供了诸多启示。

和现实离得越近,艺术想象的空间越小,也越不容易取悦读者,这是一条铁律。在这狭小的创作空间里,作为文体家的李敬泽,将速记员的故事巧妙地编织进了自身脑海中古希腊先哲“会饮”般的精神漫游。在速记员姑娘这一“粒子”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动人的凝视,这是李敬泽处理“我”与“她”关系的精巧之处——

这里既有“我”对“她”的想象:她怎么就成了速记员,她住在哪里,与人合住吗?她刚买了一件什么式样的大衣,她身上隐秘的疤痕,她每天下班后手指的感觉?也有以“她”的视角展开的对“我们”的想象:“她”注意到,某位学者照例会(不乏表演性质地)激动起来,像“一颗气得发疯的流星,以不可预测的轨迹不知砸到什么地方”;会议的一些发言嘉宾看似口若悬河,说出的话语却空洞无物。

“她”的目光如一道象征性的光束,照亮了《会饮记》在看似东鳞西爪、天马行空的漫游中,试图建构起来的一种对社会的总体性观照:对当下喧嚣浮躁的文学生活的审视,对知识分子优越感的反思,以及对自身有限性的认知。由于这些批评不仅是“及物”的,更是“及我”的,因此也就格外真诚,我们也就愈发明晰了作者的视线轨迹:他一边将目光投向“人”,一边将视线折返回自身,在这样的技巧背后,其实体现了一位作家的写作伦理,即他对于作家与书写对象关系的认识。

把它放在当前“为人民书写”命题的实践中来进行考量,也许会有更多收获。作为一位文化记者,我强烈地感到,“为人民书写”是一个被文学界频繁提及、却还未得到充分探讨的命题。这一命题其实包含着极其丰富的向度:哪些群体是“人民”?他们是生活在哪个时代的“人民”,是乡土中国、城市化进程初期还是2019年的“人民”?采用怎样的叙事技巧展现“人民”,是通过精心的情节编织使“人民”的故事景观化、他者化,还是使其故事自然生长?叙述者“我”与“人民”的伦理关系是什么,是单向度充满精英自恋的俯身悲悯,是对人民大众的拔高、神化,还是同样作为人类的一分子,相互投去好奇而关切的一瞥?

莫言曾首倡“作为老百姓而写作”,平民立场不言而喻,但相较于其刻意强调的知识分子的“视线下移”,我更喜欢李敬泽式的平等凝视,其中透露的不是“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式的悲天悯人,而是更类似京剧《锁麟囊》中富家女薛湘灵和贫家女赵守贞一同出阁时,前者对后者的“隔帘儿我也曾侧目偷观”。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一个是士大夫和黎民之间的地位差异(固然是时代使然),另一个则是发自健康心灵的同理之心。

这才是当下考验创作者是否拥有现代性的地方——作家的现代性,是文学更好地发展的前提。今天的“为人民写作”应该是充满现代伦理意识和高超技巧意识的写作。它不是刻意的俯身悲悯,不是对“人”的愚昧无知和本能宣泄的迎合,不是对“人民”的标签化的塑造,更不是每当无法解决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难题时,就把回归“人民”当作万能灵药。这些所谓的人民立场,实际上是在将人民“他者化”,既违背了写作伦理,也暴露了作者思想能力的不足,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真正关切人的境遇、人的心灵,只是以“人民”为道具、为幌子,为自己的作品披上人文关怀的外衣,故作姿态罢了。

为人民书写,需要的是踏踏实实的身入、心入、情入,是细致地触摸生活的肌理,是以己度彼,倾听人的精神深处最隐秘的悲伤、梦想,是和无数个“他”一同站在大地上,为彼此的生命而悲欣,同时怀有对人类更美好未来的渴望。

是时候了!今天,当代作家应认真地反躬自问:为人民书写,在这个命题下,我们写什么,怎么写,将决定未来中国文学的面貌,这是作家身上肩负的时代责任和历史使命。(冯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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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苗津伟 崔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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