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初中毕业后去学驾驶,我大学毕业时他已是老司机,在家乡一带跑运输。那年初冬,约他到淮安帮我搬家。
暮色降临,他开着蓝色“跃进”车来了,人憨憨的,一咧嘴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几件家具搬上车厢后,和他挤在窄仄的驾驶室里,他一脚大油门,车子直往前冲。
二十年前的夜晚,下的是雾。驶入乡村沙石路不久,车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一个人影突然“跌”进光柱,我尖叫一声。弟却镇静,自嘲读书少,眼睛贼亮,看得远!我呵呵一笑。前一年我毕业后到小城找了份差事,终觉得不甘心。这次索性把“家”搬回乡里,要到南边的世界看一看。
雾,越下越浓,我说等小些再走?弟弟很坚定,那要等到下半夜呢。
没吃晚饭,饿得不行。弟弟说会经过洪泽朱坝,去吃“小鱼锅贴”。他说的那条街,两小时后,从省道一处平交路口开过去,50米就到了,街两边一溜大大小小的饭店。有一家没打烊,竹竿牵根电线挂只电灯泡,发出温暖的光,饥饿的夜行人远远地能瞧见。
那夜的美味,至今还能回味。现场杀鱼,马上摊饼,没等太久,连鱼带饼端了上来,从没有吃过这么香,这般薄又这么酥的“锅巴”,蘸上鲜鱼的鱼汁,解饿,真解饿。
吃成光盘,倒入开水,晃晃碗,当汤喝。
店老板奉承说,今晚你俩吃的可是一道“御菜”。原来与老家盱眙的朱元璋有干系,重八当年逃荒到了淮水边,给人家放牛,中午召集小伙伴水坝上生火造饭。鱼是塘里捉的,馒头干是乞讨来的。就一个锅,朱重八创意无限,搁到一块烹煮,“小鱼锅贴”诞生了。
老板讲的老故事,让哥俩会心一笑。日后知道,“小鱼锅贴”是洪泽湖一带渔民的家常菜,湖中捕鱼,船头烹煮,铁锅沿上摊面糊,鱼好了,面饼熟了,喂饱肚子是真。
那夜之后的几年,弟弟到了徐州开大货车,我去了南京做媒体,几年难见一面,到是宁连高速不久通了,省道旁热闹的“小鱼锅贴城”渐渐荒了。迁址后的“小鱼锅贴”在洪泽城“复活”,升级为“活鱼锅贴”。“活鱼”和“锅贴”分锅做,鱼要活蹦乱跳的,锅贴是五谷杂粮都行,洪泽的铁锅+柴火式的最抢手,常常一席难求。
除了“湖水煮湖鱼”的食品基因没有改变外,我常想,洪泽人做这道饭食时是用情感烘培的吧?我又在想,南方人行船,喜欢吃鱼;北方人跑马,多爱吃面。如果请两地人,吃到一口锅捞同一把勺,朱坝的“小鱼锅贴”应该最应景的。我想起已在徐州安家的弟弟,顺手发条微信:春节回家,全家去吃“小鱼锅贴”。
(作者华诚,作家,策划人。著有《征途》《创业密码》《我是鹰爸》《徒步罗布泊》,供职中国江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