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州 泥 塑

徐州泥塑是江苏省传统民间艺术的一种。其历史悠久，在邳州市大墩子文化遗址中便出土了陶屋模型，由此可看出6000年前的先民已经脱离了穴巢宿居的阶段，展现出泥塑艺术成就。泥塑，是以泥为原料塑形的艺术，但为了便于长久保存，往往烧制成陶塑，包括泥玩具、陶俑等。

自徐州市中心向西而行，穿过繁华的街市，掠过翠绿的田野，沿着弯曲的乡村公路，至青砖灰瓦、炊烟袅袅中，目的地——汉王镇陈楼村到了。

“老郝啊？八成在工作室！前阵子刚见他置了土，肯定又捏东西去了！”在这里，郝敬明的“捏泥巴日常”似乎是件家喻户晓的事情。

顺着村民指引的方向，空气中若有似无传来大自然本身所固有的泥土的芳香。

温润的气味像一只大手，引人进入一个瑰丽神奇的世界：汉兵马俑庄严伫立，身着轻装战袍，束发挽髻，腰系革带，威武霸气；古代舞女裙带飘飘，舞姿轻盈如燕，发髻高盘，目光流转，飘然若仙；林中牧童天真活泼，骑在牛背上，吹着长笛，悠闲自在，踏歌而归……

一个个小小的泥塑，捏出了波澜壮阔的楚汉文化、彭城之美，捏出了一代又一代人播下希望、收获成功的漫漫历程，也捏出了和泥土相伴相融、休戚与共的千年传承。

记录生活 绘制古今画卷

对于脚下的这一抔黄土，中国人骨子里的热爱从未停止。

从华夏文明中女娲抟土造人的神话传说开始，人类就与泥土紧紧连接在一起。从这时起，泥土便被赋予了生命的意义。

作为历史上的华夏九州之一，徐州有5000多年的文明史。漫漫的历史长河湮没了许多故事，但岁月的尘埃积淀成的黄土，借由泥塑的“躯壳”重生。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经过多年挖掘，邳州市大墩子文化遗址的陶屋、陶狗等随葬品现于世人面前。小小的陶艺品静静而立，时间在它们身上流淌，无声诉说着数千年前穴巢宿居的先民在生活方式与古老文明上的跃迁。

1984年，狮子山汉墓出土了数以千计的汉兵马俑，姿态各异的兵马俑齐刷刷地排在一起，成为古老王朝的“记录者”，展现着汉文化的斑斓色彩。

一件又一件泥塑艺术品、一代又一代艺人借用泥土这看似平凡又随处可见的材料，凝固过去、传递情感，绘就彭城大地上的生命图腾。

在随后的年代里，生活有了更多模样，泥土也呈现出了更多的姿态。

“小时候，没有玩具可玩，那会儿，没有谁家孩子能经受得住泥人的诱惑。”回忆起童年，郝敬明记忆犹新。作为泥塑匠家的孩子，郝敬明小时候并不缺泥人“伙伴”。

从做泥塑匠的父亲身上，郝敬明第一次体会到人们对匠人的尊重和敬畏。父亲高超的技艺不仅受到了乡亲们的称赞，也成为养家糊口的依仗。

结实的房屋、温暖的衣物、充足的饮食，被父亲沾满泥土的双手“捏”了出来，而一道捏出来的，还有时年7岁的郝敬明心中的“泥塑梦”，“那时我总喜欢坐在父亲身边，学着父亲的手艺，依样画葫芦。”

泥猴、刀马人、泥老虎、泥兔子……一团团湿润的泥巴经过塑形烧制，就像画龙点睛，活了！成了孩子们的“天然伙伴”。

从懵懂无知的儿童、意气风发的青年、敦厚持重的中年到饱经风霜的老年，在岁月的积淀下，郝敬明的泥人技艺不断精进。耕地、种田、背麦……农村的生活经历为他的泥塑提供了取之不尽的题材。

“这些作品大部分是我真实生活的再现，泥土的故事还是要用泥土来演绎。”郝敬明站在菜地眺望。菜畦连绵，连接着远处青翠的田野，赋予了这位匠人生活的灵感，为泥塑增添了历史韵味和美学享受。

精雕细琢 演绎生活百态

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是个做泥塑的好天气。郝敬明坐在方桌前，小巧的刻刀在他劲健有力的手间翻飞，不消片刻，一块普普通通的泥团便在他手中变成了栩栩如生的人物。

技艺打磨需要时间，文化沉淀需要岁月。“辛苦又浪漫”，是郝敬明对泥塑的多年感悟。

从一块泥巴到精美的泥塑，是一个破茧成蝶的过程。

“做泥塑就像做人，要精雕细琢，不能投机取巧，要耐得住寂寞，用心与泥塑对话，才能做出这门艺术的神韵。”郝敬明感慨。

从艺多年，郝敬明对徐州泥塑的各个环节早已烂熟于心，也总结了一套“独门秘籍”。“泥塑看着简单，但技艺步骤却不简单。从选土开始，要经历风化、过筛、加水、摔泥、密封五步。”

正如相声的基本功说学逗唱，泥塑亦有手法诀窍，揉、捏、搓、压、刻、磨……经过各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法，各种形象逼真的人物、物件、场景便渐渐成型。

运用传统土柴窑烧制泥塑作品，使其成为坚硬更易保存的陶器。这是最艰难的一步，对于火候的掌握至关重要。

到了收尾的时候，部分需要彩绘的作品用颜料先打一层白色的底色，再在作品上用不同颜色进行彩绘，涂大面积颜色时要画得饱满光滑，细线条不可重复绘制叠加，要确保所画线条清晰利落，不拖泥带水。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背后，是匠人成千上万次的反复练习。

理辩则气直，气直则辞盛，辞盛则文工。形神兼备、意境深远是中华美学的重要标准。在泥塑创作中，只有把美的价值注入美的艺术之中，作品才有灵魂，思想和艺术才能相得益彰，作品才能传之久远。

泥塑的浪漫正蕴藏其中。在泥塑的制作中，没有一成不变的规定。一件好的泥塑作品，需要匠人进行巧妙的构思、想象，再由手工制作。每件均为孤品。朴实、直观、真实是泥塑给予人的第一印象。

在郝敬明手中，人生百态和大千世界逐一呈现：以苏北民俗、百姓生活、市井百态为题材，他创作了 《烙馍》《过年》《听爷爷讲故事》等作品，透过古朴粗犷、豪放大气的姿态，徐州的历史、社会、文化变迁一览无余。

随着一代代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根植在血液中的文明也得以绵延不绝。

古代的泥塑陪葬品，彰显逝者生前的身份地位；当下英雄模范的塑像，尽显民众对其敬仰之情……一件件泥塑作品，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在中华民族绵延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泛起阵阵涟漪，成为当下群众心理世界的映像和写照。

发扬光大 传承匠人之心

一团简单的泥巴，揉捏着真实的喜欢和坚持。不再拘泥于一成不变的传统泥人，如今的泥塑，更多地在思索着如何变好看、变好玩，如何走入更广阔的天地，传递徐州乃至中国的文化声音。

“好的艺术绝不能故步自封、因循守旧，要被年轻人接受才能传承更久、发扬光大，一定要做年轻人喜欢的作品。”亲历过泥塑的没落，郝敬明对泥塑作品的创作有了更多感悟。

怎样让泥塑这项技艺发扬光大？怎样把浓烈的乡愁、生活的酸甜苦辣、酣畅淋漓捏塑出来？

工艺、造型始终是泥塑走入众人眼中的关键。郝敬明轻轻托起桌上活灵活现的兔子泥塑，语气中不乏自豪，“在中华文化中，兔子有着‘快乐、健康、智慧’的寓意。恰逢兔年，我的徒弟就在传统泥塑兔的基础之上，根据现在的审美，从色彩、造型方面进行了创新。”

小小的兔子牵起一段童真可爱的岁月回忆，传递着兔年的暖意、蓬勃的希望与朝气。一阵微风吹过，泥塑上的薄尘被轻轻拂去，但拂不去的，是泥塑匠人心间对这抔黄土始终如一的情感。

数不清的作品中，郝敬明最中意的，是那个名为《传承》的泥塑——村头树下，老人盘坐，烟雾化圈，风吹银发。他的手中竹篾飞舞，转瞬之间，一个竹篮便编织完成，旁边的孩童欢笑着模仿。

一老一少言笑晏晏间，传递着创作者对传承的深刻感悟。

“作为传统民间艺术传承人，我们有责任让泥塑传承下去。”郝敬明如是说，“孩子是民间艺术活化的希望。让孩子们认识泥塑技艺，激发孩子们的探究兴趣，才能让泥塑技艺‘开枝散叶’、传承下去。”

于是，郝敬明走进家乡的学校，和孩子们一道挽起袖子、捏起泥巴、一起创作。从孩子们的笑容上，他看到了儿时的那段欢乐时光，也看到了未来时光里，泥塑若隐若现的华美色彩。

怎样让泥塑在时代的洪流中唱响，在世界的舞台上蹁跹？同样是很多泥塑匠人在思考的问题。

参加江苏省大运河非遗传统工艺大赛、徐州市第二届传统工艺大赛，为俄罗斯、印度、印度尼西亚等16个国家的外国友人交流泥塑传统技艺并进行授课体验……借助于一项项赛事、一堂堂授课，郝敬明带着徐州泥塑走到了世界面前。

泥土，发出了“徐州声音”！

岁月骛过，时光刻录机在彭城大地飞速旋转，岁月的针脚也在历史的年轮上划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文化印迹。无言的泥塑带着对历史的探究和幸福的向往一路前行，在黄土的芳香中，鲜活的人物、徐州的“声音”，都将被夏风翻动，吹向更远的未来。

记者 李悦悦 实习生 王思恒 周翔宇

●受访人

郝敬明，徐州人，徐州泥塑非遗传承人。他7岁开始随父亲学习捏泥塑，至今已有40余年。其作品多以苏北民俗、百姓生活、市井百态为创作题材，构思巧妙、形式多样，造型古朴粗犷、豪放大气，拙中见巧、活灵活现，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观赏性。其中，《烙馍》《过年》《歇》《老伴》《孝》《听爷爷讲故事》《渔翁》等作品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