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云龙
“福爹”这个昵称,在他五十开外的年纪就广为流传了。
在苏中地区,人们对成年男子的尊称,多后缀一个“爹”字(念dia,第一声),爷爷辈的意思。福爹,名字里有个“服”字,而且他面如满月、笑容可掬,典型的一脸福相,所以“服福”得正。
福爹的童年,是没有“福”的,他出世后,没有见过父亲一面,甚至连父亲的照片也没见过。非要说“福”的话,只能说那个年代,信奉“多子多福”。父母生了八个子女,成活了六个,他排行老八,是个遗腹子。小镇上做小本生意的母亲,不识字,但识事,她知道要培养孩子多读书,两个哥哥先后读过私塾。作为遗腹子的福爹,因为一出生就缺失父爱,得到了母亲、姐姐特别的呵护。勤学的福爹,很是聪慧,当年从东台富安小镇考去了如皋的师范学校,难得。
那时候的生活多难啊,福爹告诉过孙女们一个细节:只要某个月剃了头,家里接下来就要连吃两天粥,有时候真的饿得两眼散光。
出身非福,更知惜福。福爹1948年起投身革命,做过儿童团长、扫盲教师、理论教员、评论组长、宣传科长……不管什么岗位,他都尽力尽责,踏踏实实。退休时,福爹前脚离开市委大院,后脚踏进社区乡村,成为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的一名新兵。这一干,又是整整25年。
在人生的第二个春天,福爹的活动半径更大,脚步更勤快了,跑社区,进网吧,下农村,访村小,蹲农家。他对困难群体、留守家庭最有共情,总要多看一眼,多问一句,多帮一把。社区一位下岗职工,患有精神疾病。女儿正值高考,福爹带着学习用品,多次上门抚慰,同时协调工会、妇联、民政等部门给予爱心关注、经济救助。当年,女孩如愿考取一所名牌大学,她妈妈的病情也大有缓解。福爹一次在医院做鼻腔血管瘤切除手术,住院期间,他发现同病房一位农村病人,是个三胞胎妈妈。孩子高三在读,家庭负担重,夫妻俩有时难免疙疙瘩瘩。治疗间隙,福爹开导他们:关键时候一家人要齐心协力,咬咬牙顶上去。出院之后,老人家又打电话给那所中学的校长,拜托他们跟进一下,多引导,多鼓励。三胞胎妈妈很有感触:没想到进城看病,病房里还遇到大好人。
福爹住在城区,兄弟姐妹众多,他们又都是儿孙满堂。福爹的居住地,一度成为亲友们进城的“中转站”。爱人小妹家的女儿小戴,初中毕业后,进了镇办企业,没有宿舍,吃住在他家三四年;外甥的女儿圆圆在县中读书,寄住在他家6年;表妹家女儿亮亮进城工作,无处落脚,又是寄住3年……在福爹的大家庭里,前前后后住过十二个孩子,有侄辈有孙辈,有近亲有远亲。不只是管吃管穿管住,福奶奶负责情感陪伴、心理疏导,福爹更多的是提供令许多年轻父母抓狂的青春期教育。老朋友们笑称,福爹很忙,他有两个“关工委”。
“福爹”,本来只是一个民间的谐音梗,老人家的早年生活,磕磕绊绊,与幸福不沾边。但是,幸福是可以“自造”的:福由善生,福由勤生,福由和生,福由爱生……年轻人中间现在流行一个“集五福”的互动游戏,福爹没有刻意集福,但是他用一生的智慧积累,留给后人一个“五字诀”:善,勤,和,爱,悟。
福爹在92岁的夏天,和这个世界道别。送别福爹时,亲友们一起去给他挑选骨灰盒,面对层层叠叠的高端、精致品牌,大家一致推荐选择售价仅仅200元的“福荫万代”。他们确信,福爹应该最满意简单、大气的这一个。
因为那上面有着显目的“福”字,这是福爹留在这个世界最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