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济贫
立秋过后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我到乡村一个朋友家去。此时农村早稻已经收尽,双季晚稻都播下去了,已长成绿油油的一片,单季晚稻正在含苞孕穗。“双抢”的热烈已经过去,现在是一幅宁静的图画,画上有庄稼、小溪、细雨、村庄、炊烟。
这时,我惊奇地发现,不远处有个身穿毛棕蓑衣的农民正在用铧锹铲土拦筑田缺。不要问,那肯定是个年龄较大的农民。现在的年轻人已远离了蓑衣这物件,这几年农村办农家乐,给城里人来体验生活,蓑衣又稍稍应时了一点,让游客穿着蓑衣冒雨垂钓,领会“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野钓雅意,体验“农妇白纻裙,农夫绿蓑衣”的古朴场景。
我于1966年从学校回乡务农,那时农村雨天干活都是穿蓑衣。到农家小院一看,每家每户的蓑衣挂在屋檐下,或是放在后院农具间,摆放得整整齐齐。每天早上出工时,看看天象(那时已有天气预报,但准确率很低),估计可能下雨,就把蓑衣带上放田头备用。我家那个村子,不少人家都会编织蓑衣,一来自家要用,二来也是一种产业,编好的蓑衣码放在家中,会有人上门来买,或是挑到集市上去卖。
李时珍说:蓑草结衣,御雨之具。上溯到西周,姜太公常在雨天穿着蓑衣垂钓于渭水,后来在他的封地齐国,蓑衣就成了农人雨天干活的必备。那时蓑衣称为“袯襫”,多用蓑衣草编成,就是我们常见的白茅草;也有用毛棕、莎草、蒲葵草做成的,档次要高一点,但原材料紧缺些。
我也学过编织蓑衣。首先是备料,在夏秋之际割好蓑衣草,长度1.5米以上为好,一小把一小把扎好,趁着阳光强烈,把它晒干打捆保存,待到冬季农闲,便开始编织蓑衣——我们那儿叫“打蓑衣”。为什么下半年才开始打蓑衣,因为下半年收获过了,那时节才有空闲。
打蓑衣时,先要搓好手指头粗的草绳子,那是蓑衣的经络;接着,先织成上衣,再织一片下衣,称“围子”;上下衣之间还有一幅一尺多宽的蓑衣背片。每件蓑衣重约三四斤,前胸是空当,所以穿蓑衣干活时尽量背对风雨,不然前胸尽湿。穿蓑衣干农活最有利的是栽秧,因为栽秧必须顺风,背对风雨,人躬身弯腰操作,这样子蓑衣能最好地发挥作用。满天风雨,一川流水,田块中一顶顶蓑衣像一个个小草垛子在移动着,一棵棵秧苗在蓑衣与风雨的交汇中插了下去,聚成了一片锦绣,望着也很欣慰,虽然很辛苦。
再说说“青箬笠”,它在我的家乡被称作笠帽或斗笠,雨天戴在头上防雨,晴天亦可遮太阳,特别是雨天干活,可与蓑衣配套使用。箬笠一般直径与草帽差不多,另有一种更大一点的,专门在雨天挡雨用,都是用竹篾编织两层,中间夹以新采摘的箬竹叶子,所以称作“青箬笠”。也有用毛竹笋壳等夹在中间隔雨水的,效果也很好。
转眼五十多年过去,现在我们有幸回归往昔,重新穿上青箬笠、绿蓑衣,体会农村“春风吹蓑衣,暮雨滴箬笠”“雨洒蓑衣芳草暗,鸟啼云树小村贫”的鲜活景象,或在劳动间隙里“斜枕绿蓑衣”“坐睡倚蓑衣”。那虽然只有片刻,却是难得的美妙享受。
古代诗人常把蓑衣与生活情趣、自然风光联系起来,写出了潇洒的诗意、美好的心境、高尚的情怀。但真正穿着蓑衣在风雨中劳作,是非常辛苦的。干蓑衣浸了雨水后达十多斤,套在身上又笨又重;头上戴了笠帽,风雨中视线不好,手中还要进行劳作。遇大风一吹,蓑衣草纷乱,蓑衣人如同一只放大的翻毛鸡。蓑衣草乱了,防水功能便失去了,里面衣服漏湿,春寒天气,人冻得全身直哆嗦。
到了上世纪80年代,我们这儿已很少见到蓑衣,被橡胶与塑料制衣所取代了。一叶见秋,时代在进步。老一代做蓑衣的工匠都已远去了。写到这里,忍不住赋诗一首——
时光如水向东流,历历山村浮眼眸。播种寒风吹冻土,收成热汗洒耕畴。蓑衣一件笔端忆,农事十年心底留。漫漫人生须善待,云飞花落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