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水欣

办公室楼下，有两棵长得非常好的金桂，每年按时按点用香气提醒我们，秋天来了。这两棵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开花的时候，每个树杈的叶间都是密密匝匝的黄色小香花。

可是我们要搬了。办公楼所在地将被夷为平地，然后建成一栋更高的楼。后面那一片树木会怎么办呢？除了美丽的桂花树，还有紫薇、雪松、落羽杉、香樟树，全部高大、丰盛，好像一小片森林。它们会去到哪里呢？

秋天正缓缓到来。

某一天夜跑，在小公园里，擦汗时闻到若隐若现的幽幽甜香，一时半会儿怔住了，然后香味越来越浓。我一侧身，刚好跑过一大棵桂花树。我停下来拿出手机拍。“晚上可拍不清楚的，只能闻。”旁边传来慢悠悠的声音，树下长椅上坐着的两位阿姨朝我开口，她俩正仰着脸孔，对着身边的四五棵桂花树，静静闻香。

有人在灵谷寺报告，“桂花王”开了哦。我慌忙开启秋天之行走。

据说南宋时，灵谷寺就开始种植桂花树了。民国时期又大量种植了一批， 1993年灵谷寺全面扩建，再次植桂。而今灵谷桂园占地已达1700亩，有金桂、银桂、丹桂和四季桂四大类，约两万株桂花树。在无梁殿后的小广场，金陵有名的桂花王有它的专属领地。树高6米多，主干直径约1米，树冠阔十来米，树龄在百年以上。每年我都主要是来看望它的。据说这株桂花王原来在梅花山顶的观梅轩中，由于长势跋扈，挤占了周遭的树木，干脆，让梅花归于梅花，桂花去它的领地吧。灵谷寺专门为它开辟一方天地，立一块牌子，上写：金陵桂花王。

此刻，桂花王静静伫立，它有着蓬勃、盛大的绿色华盖，人们仰头在它四周逡巡，啧啧赞叹不已。满枝丫的小金粒子，香气浓郁。一阵风吹过，树下更多小黄花，铺成一张香花地毯。一个女孩捡拾那一地黄色针脚样的花朵儿，装进一只小玻璃瓶，没一会儿，已经半瓶嫩黄。“回家做桂花酒酿。”女孩笑嘻嘻说道。

明初文学家刘伯温这样吟咏紫金山的桂花：“紫桂吹香媚小山，月华的皪满林间。”明王惟贞在《侍游钟山应制》中写“钟山突兀楚天西，玉桂曾经御笔题”。这里的桂花数百年来就是文人雅士的爱赏之物。灵谷寺还有个桂花林，有几千株桂花，无梁殿前的桂花王就是开花的号角。

坐在古树下，风声在树梢间奏响乐章。头顶这棵古香樟的枝丫茂盛，形成天然屏障，好像大屋顶一般将我环绕在它的臂弯之中。此时此刻，我从枝叶间望向无梁殿前的桂花树，以及周围陶醉的人们，听着风声和鸟鸣声。太阳西斜，嘈杂人声淡去，时空恍然定格。眼里的景物时远时近，耳边的声音时有时无，一切变得虚虚实实……直到风乍起，一阵桂花香冲进鼻腔，才解锁了在时空中出神的我。风是精灵，将我带回这浓烈人间。

起身去走灵谷深松路。“灵谷深松”原名“五里松”，是指当年灵谷寺从山门直至梵宫的路，长达五里，沿途长松覆路，不下数万株，“深松不见寺，五里到方知”。明太祖朱元璋建灵谷禅寺，把这五里长的松柏路定为御路，老百姓不能擅自行走。这条路两边都是古木，其中一棵记录在案的古银杏，有690年历史，被称为“钟山神木”。

这条御道是保存完好的弹石路，一直通往谭延闿之墓。两旁高大的古松柏在风声的引领下微微晃动，天显得更加高远。此刻的山间，好像一座茧型禅房，有古树、碎石、藤蔓，小石桥下细细的流水与茂盛的菖蒲。流浪猫不怕人，会来蹭游人的腿。独自散步的女子拿着一本书和一部微单相机兴致勃勃地走着……所有这一切，都是禅啊。

每年的四季，以及雨雪后、落日前，我都喜欢在这里走一走，看古木参天，看看游人与猫猫。这儿有两座墓：谭延闿墓与邓演达墓。多年以后，这两座墓的周围成为静谧优美的所在，游人们慢悠悠地走上来，在廊前坐一坐，听风、观雨，深深呼吸，闻山间的各种香气。有人带来泡茶的器具，静静地喝一泡茶。小孩子们奔跑嬉闹，少年人忙着取景自拍。目之所及，岁月静好。

出了山门，在寺庙前的店里流连。用灵谷寺的第一批桂花做的桂花蜜、干桂花、桂花纯露、桂花精油，都装在陶罐里，封着的纸签上写着“钟山灵谷”。我说，要那个明黄色的罐子啊。帝王色呢，服务员笑道。我说，落入寻常百姓家啊。

“窈窕入灵谷，苍茫度深松，斜阳倒影不到地，著眼一片秋烟浓。”清人王友亮说。从灵谷寺的秋天出发，我们开启古都南京的探秋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