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怀超
众多的河流之中,运河是世界范围内最具异质性的一条,从南向北,穿过时间与空间,留下的是雕塑的立体、诗的多元和小说的复杂。随着扬州中国大运河博物馆落成,我去扬州的次数更多了。
扬州是个好地方,隋炀帝去了三次,说是看琼花,实则是建粮道、问国事之旅。运河的最初意义是向北方运粮。去扬州问道运河,邗沟就不能绕过去。古邗沟是运河的发端,是隋唐运河和京杭运河的前身,运河的第一锹土就是在这里开挖的,有“运河之祖”之称。
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古邗沟处于一种缄默静寂的状态,像河岸上那些柔软至极的柳树,深得水的要义俯下身子,以低到尘埃的方式继续守候,直到隋文帝杨坚出现。他从古邗沟的秘密里读懂了吴王夫差的治国理想,揭开了开凿运河的又一序曲。这一阶段的开凿,对运河来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无奈前方战事吃紧,隋文帝来不及大刀阔斧,他能做的,就是对荒废已久的古邗沟即扬州到山阳渎段来一次疏浚和整治,算是对吴王夫差的礼敬。历史证明,杨坚的这一决定,为隋朝统一中国打通了一条捷径,还开启了隋唐的盛世之门。
隋文帝杨坚之后,他那恢弘的蓝图,一条人工河流的使命,落到隋炀帝杨广肩上。尽管历史如何记载杨广的种种昏庸无道,但是在开凿运河这个大事上是清醒、明智的。公元605年,即隋大业元年,一样拥有大河抱负的杨广下令继续开凿运河。一个“凿”字,把历史上一个叫宇文恺的鲜卑族人从历史风云里剥离出来,他天生擅长工艺、尤其擅长土木工程,据说当时唐都长安、东都洛阳,都是由宇文恺主持建造的。
宇文恺筑渠引渭水通黄河,即广通渠,后改名为永通渠;此渠的成功开凿,给关中百姓带去了灌溉泽被之利,当地百姓又称之为富民渠。宇文恺还整修了汴河,开凿了通济渠,疏通了古邗沟等。宇文恺做梦都没想到,从此后运河的史册上有他不可或缺的一笔。八年后,运河在宇文恺的修筑下,打通了淮河、黄河和长江水系。杨广登上龙舟,沿着通济渠,泛江沿淮顺水而下直奔扬州,他看到了扬州琼花。
写到运河,我必然要写故乡泗洪境内的那条河流,我们都叫它古汴河,也是运河的一部分。隋朝时期通济河的一段,从安徽泗县境内蜿蜒而来,过淮河,穿濉河,一路南下汇入洪泽湖。意外的是,纵观运河文化遗产,很多地方早已沧海变桑田,而泗洪的古汴河属于留存较为完整的一段。有人说这是目前存世不多的一段通济渠,它见证了隋唐运河昔日的高光。
古汴河的存在,让我对故乡的想象不仅停留在曾经的大河前横上,成千上万拉着画舫游船的纤夫们,还有栽满两岸的隋堤柳。我不知道如今古汴河畔的柳树,是不是当年的那棵,但可以保证的是,你要是到了苏北酒乡,到古汴河上走一走,依然可以见到那婀娜多姿、枝条深入河水的依依柳树。柔软的柳枝,就像从历史深处露出来的线头,穿过繁华的小城,澄澈的水光和闪亮的日子,在白居易的诗篇里追忆运河:“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古邗沟、古汴河还有运河沿线留下的各种遗迹,成为我们寻觅古老运河的抚慰。从来没有哪一条河流用一千八百年的漫长时间,缔造一个伟大民族的壮丽史诗;这用土、石块和木头拔高的立体建筑,在另一个时空里养育着一条叫文化的河流,脐带一样地滋养着你我。
过扬州,去扬州中国大运河博物馆,不必走进馆内,静静地站在博物馆外,就可以听到隐约的涛声,穿过历史的风尘,从天边涌来。很多人都有一个叫“游子”的名字,就像我们的乳名,只要轻轻一呼,心就会立刻回到故乡。不管你走多远,万水千山,始终魂牵梦绕。蜿蜒一千多公里的运河,早已超越了她的自然属性价值,已然成为一支引领游子返乡的灵魂交响。
诚然,运河是所有人的故乡,我们的根早已深扎在生生不息的运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