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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奶奶的月饼
2024-09-12 14:20:00  来源: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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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 干

月亮升起来了,黄黄的,像一个薄薄的金黄月饼。地上,黑的、白的界线清清明明,树影摇摇晃晃。小镇上静得很,小河穿镇而过,河水银晃晃地流着,水脆脆地歌唱着。

我们三人出发了,邻居小胖和表弟,外婆家里的小狗大黑也悄悄地跟在后面。干什么?偷月饼!偷东西,肯定不是好人,连狗见了也要咬。但在里下河,中秋偷月饼却是古朴淳厚的乡风。中秋节晚上,每家每户都要焚香敬月神,因为“中秋不敬月,出门遭雨雪”。在自己家的天井里,小桌上供上几个月饼,一大碗煮熟的老菱,一根长长的整藕,点燃一炷香,主人公在缭绕的烟雾之中作个揖,说几句吉利的话,然后便回到屋里睡觉,任月光和清风欣赏品尝。倘若黎明时节,月饼不见了,那最好,全家都高兴,说明月神光临了。

中秋敬月的风俗,自有记忆起,就是我们家每年不可缺少的仪式。我后来离开家乡到南京工作了,但中秋敬月的习惯依然保留着。城里的楼房没有天井,我们就在阳台上敬。刚到南京的时候,房子小,没有阳台,我们就在窗台上敬。供品可能没有新鲜的菱藕,配以其他的果蔬也可,但月饼是必须的。风俗流传,家风承接。因为耳濡目染,女儿很小的时候接受了中秋敬月的熏陶,后来到美国留学,每逢中秋必敬月,点燃一支香,摆上月饼和水果,虔诚地对着月亮拜三拜,供品放到第二天天明,然后分给实验室的德国同学、印度同学吃。有一次,我们和她视频聊天,她正在敬月,我们笑着说,月亮先吃了我们的月饼,再吃你的,看看谁的好吃。这都是源于我们的童年记忆对她童年记忆的影响。

那次偷月饼印象深刻,是因为家里没有月饼了。上个世纪70年代,不知怎的,乡风渐渐不那么浓了。我们好久吃不上月饼了,连糯米元宵也有点勉强了。听说,这几年以粮为“缸”,藕塘填了,水面上,只能放水浮莲,吃不到菱了,糯稻不让种,自留地也只能偷偷地栽。我们这些孩子吃月饼只有靠“偷”了。原来还可以多“偷”几家,现在“偷”不到了,我们只有到盲奶奶家去了。

盲奶奶,大人说她是个老姑娘。我也不懂什么意思,只晓得有一个人住在那又破又矮的小草棚里,是个“五保户”。她是一个盲人,但走起路来像明目人一样,从来没有跌过跟头,每天还到河边拎水回来用。她没有收入,靠搓绳卖几个零用钱。每年中秋,盲奶奶总要备十几个月饼供月,而“月神”对她又特别“给脸”,每次总要“吃”得光光的。

踏着一路水似的月光,我们几个来到了盲奶奶的家门口,悄悄蹲在她屋前的草丛中。一会儿,月亮升高了,盲奶奶从草屋里出来,她瘦精精的,满头银发在月光下闪着慈祥的光辉,她双手端着一个大碗,黑乎乎的冒着热气,是刚出锅的老菱,放到供桌上。真怪!哪来的菱角?心急的小胖就要下手,我忙按住他。盲奶奶又出来了,颤颤巍巍的双手捧的,是月饼!好像掉了一片饼屑子,盲奶奶拈起要往嘴里送,又停在半空中,放回,将缺角凑上,那股诱人的油香和甜味散布在空气里,袭扰我们的胃。盲奶奶双手拱起,向东天那团圆月作了个揖,然后喃喃自语:月公公,今年计划更紧了,我搓的草绳价钱又低,只能买四个月饼,让你挨饿了,明年,再多买些补给你。菱角也没有了,还是去年的,将就着吧。声音很低,很虔诚,我们都沉浸在一种神秘的气氛中,许久,我们都没有敢动,我们有点想回家了,身上凉润润的,下露水了?盲奶奶拿出一张小板凳和一捆捶熟了的稻草,搓起绳来,一股金黄的小溪从她两掌之间涓涓流出,她轻轻哼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

凉月巴巴,

照见家家,

家家欢乐,

天天吃粑……

我们静静听着。许久,她放下手中的活,走进屋里,好像睡着了。或许她太虔诚了,我们被感染了,气氛有点肃穆,大家一动不动。月饼的香气再次袭来,我想起了什么,挪了一下身子,又往回一缩,又挪了一下,最后爬出草丛,蹑手蹑脚地走近小桌将四个月饼捧到手上。小胖和表弟跑来帮忙,抓菱角,谁知慌忙之中就将两个碗碰倒在地,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盲奶奶的白发在窗口出现了。我们好像看到了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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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陈康 易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