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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活跃着40余万“宁小蜂” 他们不仅仅是和时间赛跑的奔跑者
2022-08-15 16:25:00  来源: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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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被炙烤到发烫的城市地面上,无数辆电动车呼啸而过。骑车的人穿着不同颜色的制服,后车厢里存着的是各色物资:或许是一盒快餐,或许是一份快递,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骑手的“今日任务”。

从这个维度看,现在的城市已经成为配送骑手的城市。

据统计,南京市有许可备案快递企业429家,从业人员约3万人,全市各网络平台的网约配送人员已达40.16万人,其中相对稳定从业人员达22.84万人。

外卖员和快递员体量庞大,遍布南京城乡每个角落,他们每天的行动轨迹如毛细血管般连通千家万户。

他们不仅是被大数据精确卡位的、和时间赛跑的奔跑者,他们的诸多新身份讲述着他们融入城市的故事。

见习记者 陈雨薇 徐晋

实习生 戴梦颖 许栩然

城市奔跑者

和生活在南京的每个人一样,配送员也感受着这座城市发展的速度,品尝着他们的苦辣酸甜。

去年7月,某外卖平台的女骑手佳佳在送一单外卖时在路口左转,一辆轿车右转。一阵油门声后,她就摔在了地上,肋骨不完全性骨折,她在家里躺了两个月。

和她一样做骑手的女性,有不少都是要照顾孩子的母亲。这份工作时间上有弹性,不受拘束,每天上线的时间迟个十几分钟也没有关系。骑手的工作给了她们一个在带娃之余还能赚点钱补贴家用的机会。

据调查,南京的骑手每接一单收入5元至8元不等。就拿佳佳来说,她一天能送35单左右,扣除其他费用,每日收入约为150元。作为有房又单身的本地人,佳佳的收入足够生活,需要养家糊口的男骑手会更“拼命”,每天工作10小时甚至更久。

骑手张方来自安徽安庆,如今一家四口都住在南京。南京消费水平高,仅是小儿子的幼儿园学费一学期就要一万元左右。张方不得不算这笔账:他每天最多能跑50单,每单收入约7元,一个月天天出勤,他的当月收入就能支付小儿子一学期的学费。

亲哥哥在南京工作,对他一家多加照拂,但张方始终觉得“有点归属感,但不多,跟不上这个城市的节奏”。

张方在安徽老家曾经做过通信工程方面的工作,那时候,他对电脑和网络很了解,“一个新产品拿到手上,不一会儿就摸清了”。在成为骑手后的某天,他用难得的休息时间上网,突然发现酷睿已经更新到12代了,他又惊讶又失落:“我对酷睿的印象还停留在第7代。”

但过年带孩子回老家的时候,张方又不免欣慰。孩子在南京接受的教育比老家好得多,孩子的谈吐和知识水平也让他很满意。“现在我没有别的想法,就希望生活过得去,能养大两个小孩。”他坦诚地说。

夏志高是某外卖平台在桥北站的配送员兼调度员,1999年,他来到南京读大学,2013年在桥北买了房,从事销售的工作。

2020年疫情来了,行业萧条,夏志高失业了,可家里还有个8岁的儿子要养,他选择去做外卖骑手。因为工作能力强、文化水平高,他很快就升职成了调度员,现在月收入有一万多元。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分析该站点骑手的配送数据,“偶尔会有一些顾客的投诉,我会和大家一起讨论究竟是谁错了。如果是骑手的错,怎样划定责任占比?”夏志高会给出尽量公正的解决方案。

但实际上,夏志高对这份职业的认可度并不高。他刚做外卖骑手没多久时,适逢中秋节,给一个顾客送餐时,对方递给他一盒月饼。原本善意的举动却让夏志高的内心颇受打击,这是一种施舍吗?他知道自己想多了,但就是很不舒服。哪怕已经成了管理着几十号骑手的“小领导”,他也不愿让自己做外卖骑手的事被更多人知道,他担心儿子在学校受歧视、被人瞧不起。

但他坦言,骑手的工作让他的生活稳定了许多——每日早晨8点接第一单,9点到9点半开会,再吃一份固定的早餐:一碗豆浆、两根油条,然后开始一天的配送。

家在哪里,心就在哪里。无论在外面晒了多久的太阳,飞驰了多少公里,当夜幕降临,骑手的电动车穿越灯火丛林时,只要里面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的,他的心里总能生出无限的暖意。

被关照者

不论是节假日还是工作日,新街口商圈涌动的人潮从不停息,各家餐馆都坐得满满当当。8月9日下午3点,日头像鞭子抽打着裸露在外的肌肤,某知名奶茶店“爆单”了。在记者探访的短短10分钟内,先后有近20名骑手前来取餐,最多有7位外卖员同时围在柜台前等。

“你等多久了?”“下一单送去哪儿?”“今天跑了多少单?”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外卖员用夹杂着家乡方言的普通话,聊着相似的话题。等各自的餐出好了,他们就又拎着袋子匆匆离去。

南京常住人口近千万,这里不能没有配送员。但对于异乡人占主体的配送员来说,他们很难在城市里从容行走。“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配送员的时间是可以折算成金钱的,而在南京,总有一些东西,能让他们停下疲惫的脚步。

新街口苏宁生活广场的宁小蜂广场有一块高高竖起的标牌,上面用大字写着“谢谢你的风雨无阻”。再往前几十步,是一个不大却放满了充电宝、矿泉水等急用物资的供应站,这是“宁小蜂秦淮爱心驿站”。

这样的驿站,南京新建了上百个,遍布全市各个街道社区。鼓楼区华侨路街道华荣大厦宁小蜂驿站负责人王晓宇告诉记者,中午最热时,常会有外卖员和快递员过来,他们在这歇一会儿、吹吹空调,驿站还准备了急救医疗箱。

“他们大多数都很羞涩拘谨。”王晓宇说,“只是给他们倒一杯水,他们都会不停地说‘谢谢’。”但时间一长,大家就成了能开玩笑的朋友,时常会聊聊遇到的困难和趣事。

去年3月的雨季,夏志高在送餐时从一块钢板上摔了下来。这个30多岁的重庆人在他乡打拼多年,觉得“摔倒就摔倒了,也没当回事儿”,但他醒过神来时,四五个路人将他围住,有人扶他,有人扶车,有人问“没事儿吧”,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写满了关切。再坚强的男人,回想到那一刻都忍不住有几分动容。

对不少南京打拼的异乡人来说,他们的圈子很小。站在配送员人际圈最内层的人,大多数是他们的同事和同行。

佳佳说:“送餐看似是一个人的工作,其实有一大群人在后方帮忙和调度。”每个站点的配送员都有个微信群,若谁碰上了电动车没电或时间赶不上,群里的同事都会主动搭把手。这种对彼此的体谅也会延伸到陌生的同行身上,有一个大雨天,佳佳在送餐路上看见一个别家外卖平台的骑手送水的纸箱被雨水泡烂了,矿泉水滚了满地,她停下车来,去附近商家要了个塑料袋,帮骑手把矿泉水收纳进袋子里。

“这没什么,我们没有‘门户之见’。”佳佳笑着说,“只要有人遇到问题,大家都愿意帮忙。”

除了同事和同行,配送员接触最多的人是他们的客户。

几乎每个配送员都遇到过不讲理的客人,但他们也都被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毫不吝啬地给予善意。有时候是一句“谢谢”“辛苦了”,有时候是一瓶矿泉水,有时候是一个感谢的小红包……佳佳记得某次送完餐后,刚下楼,手机就弹出一个8.8元的红包,虽然金额不多,但她“骑车在路上的时候心里美美的,一整天都飘飘然”。自己的服务得到认可的感觉太好了,和记者聊天时,她笑眯眯地握紧拳头作宣誓状:“我的目标是零差评外卖员!”

不论是常相见的同事和商家,还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配送员在一次次的羁绊中与这个城市渐渐建立了联系。

社会治理参与者

江北新区的快递员吴强还记得那位常来取件的八旬老人。

老人的待取包裹有一个到付件,支付款项高达6000元。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经常有大额支出?吴强多看了一眼,快递单的货品名上赫然写着保健品。

吴强心思细,常关注社会新闻。详谈之下,他脑海中的猜测果然被证实了!吴强拉了个凳子让老人坐下,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个多小时,可最终还是拗不过他。

“谁家都有老人,我看着真是不忍心!”吴强说。这个老人长期缺乏子女关爱,大量购入保健品是因为抵不过销售的“嘘寒问暖”。从那之后,吴强每次见到老人,都会关心他的近况。他也向社工和志愿者建议,想要关注了解独居老人的生活,可以从他们的快递入手。

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间,配送员早就把自己常跑的区域摸透了。哪个小区的物业门禁设置不合理,哪个商场门口的停车道划得不安全,哪个路口颠簸,每个骑手心里都有一杆秤。

佳佳举了个例子,桥北某商业区没有足量的停车位,不仅骑手取餐时无法停车,就连附近的居民和商家都没有常规停车位。“车位不够,就会没有秩序,大家就只能乱停乱放,这对交通安全也是个隐患。”佳佳认真地说。她把这件事反映给了相熟的店家,再由店家向物业反映。

在邀请配送员共同融入城市基层治理上,建邺区沙洲街道莲花北苑社区做出了“样板”。莲花北苑社区以设立宁小蜂驿站为契机,鼓励配送员用“随手拍”等形式,在辖区环境卫生、城市文明等方面与居民多聊聊自己的想法,也鼓励辖区配送员以“流动网格员”身份加入“网格员和志愿者”组成的志愿服务队。

“之前我只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现在如果发现小区有非机动车不规范停放等这类小问题,我们会随手拍照片发到群里,社区会尽快派人来解决,我觉得我的职业有了更高的社会价值。”莲花北苑社区的一名快递员说。

外卖员能接触商家出餐的全过程,有人在见到了极少数店铺脏乱差的环境后,不忍心那些和自己弟妹、子女一样大的年轻人吃得不卫生,会在送餐时隐晦地提示“下次别点他家了”,或者“还是多点值得信赖的品牌店吧”。

今年7月,南京的外卖小哥多了个新身份。南京市市场监管局在强化外卖配送人员常态化疫情防控的基础上,创新探索了外卖骑手“食安卫士”新模式。南京市市场监管局不仅成立了外卖服务行业食品安全监督员队伍,纳入超过2000名外卖员,还将监督员队伍分为行动分队和处置分队,处置分队由各区局和各分局食品科、信用科组成,对每月监督情况统计分析,根据隐患线索及时处理。

食品安全共治的模式真正让外卖员成为了社会诚信体系建设的一分子。就像一位骑手监督员所说:“商家不卫生影响的不仅是每个家庭的食品安全,也是我们整个行业的发展。”

南京新市民

从异乡人成为一个“本地人”需要几步?栖霞区邮政快递员庞邦清会告诉你,只需要一句话。他还记得1987年1月22日凌晨2点与12个新兵战友在中山码头齐喊出的那一句:“南京,我来了!”庞邦清觉得,从豪情万丈地喊出那句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属于这座城市了。

话虽如此,这个浙江人对南京的归属和依恋却是在日后的30多年里逐步形成的。从部队退伍后,他来到了栖霞区马群邮政营业投递部,一干就是18年,迄今为止,他投递的邮件数超过90万件,走过的邮路将近18万公里,他的足迹和车辙无数遍丈量着马群片区的土地。

栖霞区芝嘉花园的吴女士多次致电邮政客服热线表扬庞邦清。她独居,腰部动过手术,不方便行走,生活全部依赖网购。庞邦清和同事总是帮她把放在自提点的大米、酱油等生活用品搬到家中,搬起十几斤乃至几十斤的重物爬楼梯送货已成了家常便饭。

邮政的蓝绿色制服和工装裤、口罩上露出的浓眉和带笑的眼睛成了他的标识,“有时候我穿了自己的衣服和熟人打招呼,他们就不认得我是谁了。”庞邦清笑道。

早晨7点,庞邦清骑着他的自行车来到城东马群营业投递部时,在长江左岸,江北新区的快递员吴强也开始忙碌起来。吴强配送的区域是一个写字楼,有家公司空调温度开得低,走进去就浑身凉爽;有家公司的前台女孩总是笑呵呵的,把“谢谢”和“早上好”挂在嘴边;有家公司曾在他送快递的时候硬塞给他一牙西瓜,吴强怎么都推辞不过,坐在送货车上三两口吃了,一整天心里都甜滋滋的……敲开大楼的每一扇门,里头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每个小小的世界里,都发生着各自的故事。结束了一天的配送,吴强的送货车变得空空的,心里却满满的。

毕业于南京财经大学的吴强思维开阔、做事有条理,他得到过晋升的机会,但他拒绝了。他在江北租下一套90平方米的套间,月租金2200元,一家四口的生活也算过得去。他不急于在南京买房,能给家人一个安身之所,供得起儿子在私立学校上学,再存下一些钱,吴强就觉得很心安了。

“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吴强这么说。

今年夏天,栖霞区马群邮政营业投递部来了个00后的四川小伙子,庞邦清成了他的“师傅”,他教这个害羞的男孩理解常用的南京方言,带他仰着头去认每一个门牌号,去跟每一个熟人打招呼,陪他转遍了大街小巷。

“庞师傅又带徒弟啦!”

“是啊!多关照!”

遛弯的大爷笑着跟小伙子叮嘱:“跟你师傅好好学,先认路!”男孩腼腆地点了点头。

做配送,就得从踏上第一步路开始。看着小徒弟,庞邦清总能想到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他刚刚成为邮递员,总觉得眼界无穷世界宽,如今回头看,心里记挂了18年的,不过就是车里的邮件和脚下的路。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佳佳、夏志高、吴强、张方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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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韩震霞 崔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