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粉丝社群是现代偶像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现有研究对粉丝社群内部的群体分化及作用关注有限。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闫伟华和研究生王倩茹在《传媒观察》第4期刊文，发现粉丝数量与口碑是网文IP获得改编的重要支撑数据，因而负责作者粉丝社群运行的核心粉丝的作用凸显。核心粉丝担负作者粉丝社群成员的吸纳、日常的互动、控评与打投的动员、作品的宣传与推广等工作，这些职能强化了粉丝社群的认同感，维护和树立了作者的形象，也助力作者作品出圈。
粉丝文化是现代偶像产业的独特风景，围绕不同类别的文本和对象形成了各自的粉丝社群。进入网络社会，因明星粉丝的数量和影响巨大，学界研究的实践材料基本也聚焦其上。在各类网络娱乐应用中，网络文学也是“天量”的存在，网络文学的用户规模达4.92亿。如果考虑网络文学IP在影视、游戏、动漫与有声书等领域的延伸开发，以及网文“出海”规模的激增，其社会影响力就更大。
然而，以往研究多把粉丝视为虚化的整体，粉丝社群内部多元的身份及权力探讨并不多。本文聚焦于网络文学粉丝社群内部的群体差异及其核心粉丝群体的作用，以丰富网络粉丝社群研究的维度。
网文粉丝社群的分化与作者核心粉丝作用的凸显
以往关注网文粉丝，多指向作品粉丝，但作品之外，以作家为中心的粉丝群体正逐步孵化形成，且迅速“粉圈化”，网文作者粉丝把当代粉丝文化的“盗猎者”“虔信者”“主宰者”等不同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本文以作者粉丝群为研究对象，选取网络文学界三位代表性作者：起点中文网的白金作者唐家三少，晋江文学城最火的作者Priest和全网热度较高、但争议也很大的作者墨香铜臭。近两年作者粉丝主要在微博及超话上活跃，唐家三少微博有570.8万粉丝、墨香铜臭超话有206.8万粉丝、Priest超话有435.4万粉丝，这些粉丝又被引流至QQ群、微博群和微信群。通过长期观察三位网文作者各类网络粉丝社群的运行情况，包括微博、超话、QQ群、微信群、微博群，同时访谈了三位作者的10位粉丝，包括核心粉丝和普通粉丝，以此来回答以下问题：作者粉丝社群的基本运行逻辑是什么？核心粉丝在粉丝社群日常运行中的作用有哪些？核心粉丝在作者作品出圈方面的作用有哪些？
（一）网文作者核心粉丝的生成路径
粉丝投入精力和金钱可以左右“偶像”的成败，因此作者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粉丝社群。唐家三少微博有四个群，四个群的群主与管理员是同一班人马，由一个群主和八名管理员组成。群主（曹德智）是北京炫世唐门文化投资有限公司的一员，唐家三少的助理，还有一位管理员也是公司成员。
管理层粉丝是粉丝社群的搭建者、运行的管理者以及宣传的动员者。本文称此群体为核心粉丝，核心粉丝还包括围绕在管理层周围高度活跃且在群中有一定话语影响力的粉丝。成熟的粉圈都有核心粉丝，超话有大、小主持人，被粉丝称为“大粉”。作者核心粉丝获得群体身份大体有三种方式：一是作者工作室直接派出的粉丝运营人员，自然获取“大粉”身份，以及这些职业大粉招募的管理层；二是通过“贤能体制”，依靠剪辑、创作周边产品等一技之长获取群体身份和地位；三是多年资深粉丝，对作者作品情况了如指掌，任何话题都有发言权，或是慷慨“氪金”，对某些冲量数据贡献明显，如各类排行榜。
作者粉丝群少有明星粉丝群那样明确又繁复的层级和结构，一般分为管理层和普通粉丝，访谈发现普通粉丝倾向认为群内是平等的，没有明显分层。但不同粉丝等级存在认知差异，印证了万安伦等（2021）的观点。粉丝等级越高，其融入群体的程度越高，对于等级及其准入标准的感知越明显。反之，粉丝等级越低，其对粉丝等级的感知程度越低，等级意识也相对较弱。粉丝社群不仅存在情感上的认知差异，实践中也呈现出以核心粉丝为中心的组织和动员景象。
（二）网文IP价值的延伸使作者核心粉丝的作用凸显
近年来，各大网文平台纷纷强化IP运营，以阅文集团为例，根据其公布的财报，IP运营的收入迅速升高。2022年上半年阅文集团版权运营及其他收入占总收入的43.6%，且版权运营的增长速度高于在线业务。2018年阅文集团收购新丽传媒，打通影视生产制作产业链，直接参与IP改编。阅文集团还实施了IP升维战略，包括文学IP改编为多媒体视觉内容；IP的商品化，提升其商业价值；延长IP的生命周期。网文平台的IP化发展战略，使作者必须考虑作品的IP延伸价值。在此之前，网文作者主要以付费阅读为收入来源，偶有作品被改编，现在改编机会增多，作者作品的各类数据成为被改编的显性指标。
各类粉丝数据是体现作者作品受到市场考验的先验证据，作品的阅读量、购买量、上榜情况、粉丝人数、粉丝及网络评价情况都是参考数据。所有成功的IP项目几乎都来自具备粉丝号召力的作品。网文平台IP化战略，导致作者越发看重粉丝的力量，粉丝不仅能带来直接的阅读收入，粉丝的数量和评价还代表着IP的延伸价值，进而提升运营粉丝社群的核心群体价值。从粉丝的购买、传播行为来看，这些或职业的、或纯粹奉献的核心粉丝的作用值得关注。粉丝的传播和购买行为不符合经济学的“边际效用递减”的一般规律，他们对周边产品的消费属于“边际效用递增”的习惯养成型消费行为，粉丝的消费行为具有可被预测的稳定成瘾性。而这种“成瘾”想要实现规模化效应，则需要核心粉丝不停地呼吁、动员、恳求甚至是情感威胁，粉丝社群才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组织、连接与互动：增强粉丝的社群认同感
粉丝社群的自组织性群体结构特征明显，群体成员可以在没有外部指令的情况下遵循一定的原则，围绕一个“符号”形成某种有序结构。但网络粉丝虚拟社群建立后，成员的吸纳、管理与互动需要各类管理员——核心粉丝来完成。顶级和核心粉丝数量少，主导粉丝社群规范、负责社群管理。入群门槛与规则设定是群体身份认同的第一步，粉丝需要完成不同程度的身份“认证”才能入群，除微博、超话没有进入门槛，微博粉丝群、QQ粉丝群、微信粉丝群都有进入门槛，甚至有些粉丝群要求很高，如唐家三少的QQ群最高组织——海神阁，只能在分群达到一定身份等级才能进入。
除了成员管理，核心粉丝还通过日常群体互动来增强群体认同和群体凝聚力。很多粉丝群都对成员活跃度有要求，尤其是QQ群这种私域性质明显，单个社群粉丝人数较少，社群更需要日常的活跃来凝聚群体认同。在没有作者新书宣传或活动时，群主会默许甚至鼓励日常闲聊，如“今天吃什么？上什么课？”这类话题。偶而也会分享作者私人爱好或是作品内容，调节社群氛围。
群体高频次的互动是群体凝聚力的基石，也是核心粉丝在特殊时刻发起动员的基础。核心粉丝对日常闲聊的默许和鼓励，或是组织明确的讨论话题，都是增强认同、增进团结的手段。
随着国家对粉圈的管理越发严格，粉丝在微博、超话这类公域空间的表现可能会直接触发管制，而且微博和超话没有加入门槛，所以大小主持人和管理员的职能就很重要，要时刻防范因粉丝的不当言论可能给整个粉圈带来的负面效应。核心粉丝熟悉相关的管理制度，维护着官方要求秩序的边界与底线，避免被管制，并以“爱”的名义在粉丝群的日常互动中加以宣传和贯彻。实际上，不管是职业粉丝还是纯爱粉丝，与作者都有深度的利益或情感绑定，如因粉丝出格的言论或行为遭到官方治理，对双方都是损失。
粉丝们经过长时间的“驯化”，在公共空间属性较强的社群和在私域空间属性较明显的社群表现极为不同。在超话中，粉丝都比较克制，而且核心粉丝会不断地重申和强调公域空间遵守规则的重要性，但是到了QQ和微信群则群风陡变。这些通过公域空间引流而来的小型粉丝社群，沟通非常活跃，群内日常以闲聊为主。日常闲聊对维系社群凝聚力非常有利，不至于在作者没有活动或没有新书宣传时沉默，长时间的沉默状态会让粉丝慢慢远离群体。群管理员甚至会定期清理发言不积极、参与活动不积极的粉丝，通过保持群体活跃度来强化群体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群体凝聚力不同，行动力也不同。墨香铜臭已沉寂三年有余，其超话粉丝群一直是核心粉丝在不遗余力地运营，日常活跃度非常高，每天超1万人签到，在读书板块的排名保持在前20，每日都有大量新粉进入。2022年是墨香铜臭写作8周年，核心粉丝还策划了“开文8周年”的纪念活动，在超话里得到粉丝们的热烈响应，相关的周边文本创作也很活跃。
辟谣、反黑与净化：树立与维护作者形象
对明星粉丝群的研究发现，控评是很重要的群体行为。控评除了把社交媒体上好的评论点赞、回复使其上热评，还往往与辟谣、反黑联系在一起，控制负面言论并进行系统性的培训。虽然作者粉丝群的控评工作不如明星粉丝群那么严苛，但是辟谣与反黑也是粉丝维护作者形象最常见的一种集体行动。
辟谣往往是核心粉丝先收集整理资料，自家粉丝群辟谣之后再动员粉丝到网络上辟谣，唐家三少的超话置顶帖就是辟谣帖。墨香铜臭的网络负面信息很多，她又沉寂三年多未发声，核心粉丝一直在为她辟谣，其超话的组织者之一白马深岩局就在微博上创建了一个专门整理墨香铜臭相关谣言的辟谣微博，涵盖了各类“搬运”及个人发言。其他几位超话主持人不仅会在自己的微博进行转发和宣传，还会在群里对一切他们认为的“不实消息”进行澄清，甚至对群内不当言论进行处罚，比如禁言或踢出粉丝群。此外，还有2个墨香铜臭反黑超话，专门整理网暴、辱骂以及造谣的不良账号及谣言，主要目的就是保护作者。
群内的异质和反对的声音，尤其是黑粉也需要被及时清理。超话的大小主持人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清理黑粉和净化群环境。
除了清除负面信息，核心粉丝也要正向宣传作者，以显示作者的社会担当。唐家三少QQ群海神阁管理组曾于2020年4月4日发起过禁言活动，向因抗击疫情而倒在一线的医务人员、民警、社区人员和不幸离世的同胞等群体致敬。禁言是粉丝群较为严重的行为，一般用于惩罚个体，但群体统一禁言，则彰显群体态度。核心粉丝会抓住各类公共话题与事件表明作者的立场，积极树立作者的正面形象。
宣传、推广与动员：助力网文作者作品出圈
粉丝的力量需要得到有效的组织才能发挥出来，各类集体行动需要核心粉丝首先发起并进行有效动员。粉丝大规模刷数据、宣传、打投等行为都是在精心策划之下实现的，核心粉丝是群体行动逻辑中重要的连接与推动要素。核心粉丝谙熟传播规律，动员时会做好投票、购买、宣传的链接，普通粉丝简单操作即可参与，大大提升了粉丝的参与率和动员效果。核心粉丝对各类榜单计算规则的研究成果，被广泛用于指导和组织整个粉群，展开有针对性的数据生产工作。
粉丝通过群体行动彰显力量还体现在助力网文作者作品“破圈”上。通过粉丝社群“破圈”更能掌握主动权，也是作者运营粉丝社群的重要目标。而一旦发动粉丝社群的力量，社群的组织与管理者就成为作品能否“破圈”的重要影响因素。观察发现，外宣信息首先在核心粉丝群体内部实现高效传播，再号召普通粉丝形成一致行动，使信息变成多点同时进行的“病毒式”传播，这样“一夜暴红”就有了基础与可能。
信息传播存在一定阈值，若达到一定的传播数量或覆盖比例，就会成为众所周知的信息。对于网文作者而言，就是进入大众视野，也就是“破圈”了；反之，则“火不起来”。由于信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衰减，在形成强大传播力的同时，尽可能地减少衰减指数，是“破圈”的关键因素，这往往取决于核心粉丝的管理与动员能力。在传播力方面，经过核心粉丝的组织与动员，信息首先在圈内迅速传播实现全覆盖，从而形成一个信息传播的面；然后面上所有的忠实粉丝作为单个点同时形成对外传播源，社群越活跃信息传播越快。在信息衰减方面，如果信息是单维度传播，则信息的衰减速度如同遗忘曲线般迅速。若信息是多维度传播，受众持续接收到不同信息源传播来的同一信息，则易产生“热点化效应”，对受众起到了不断“复习”的效果，从而不被遗忘。所以很多粉丝群不停地打榜，长期占据超话，都是要营造出“使自己喜欢的作者看起来是最火的，最受欢迎的”印象。
当粉丝的经济属性被放大后，整个社会都开始需要粉丝，品牌、明星、作者、作品、主播等一切能够形成粉丝社群的“中心物”不惜代价寻找粉丝及其口碑。这种对正面流量的极度渴求使粉丝的权力扩增，当粉丝意识到投入时间和金钱某种程度上可以左右被喜欢对象的成败时，粉丝们不再满足于对既有体制文本的解读、新意义的生成，而是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与所喜欢对象共生共长的过程中。以往，网络粉丝社群似乎可以通过情感自发完成各类组织与动员，但深入网络粉丝社群内部就会发现，核心粉丝群体是群体行动实践中重要的组织和推动要素。但是不同文化类型的粉丝社群具有差异，从网文作者粉丝社群的运行实践来看，核心粉丝很好地把情感逻辑和商业逻辑相互交织并渗透到粉丝社群的日常运行中，最后通过强大的社群凝聚力和认同感，达到为网文作者作品服务的目的。
（载《传媒观察》2023年第4期，原文约9000字，标题为《“共生共长”：网络文学核心粉丝群体的情感动员实践》。此为节选，注释从略，学术引用请参考原文。本文为 2018 年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网络文学正能量传播激励机制研究”<18XXW004>的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闫伟华，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
王倩茹，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