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即将率剧组前往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茶馆》作为阿维尼翁戏剧节入选的首部中国大陆剧目,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 孟京辉:对于我们这么多年来一起做戏剧的朋友、主创,以及周围这些做当代戏剧的工作者来说,是肯定和褒奖。阿维尼翁戏剧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戏剧节,我们可以在国际舞台上展示我们对时代、社会以及生存在这个大地上的人们的看法。同时,它能够向世界展示老舍先生作品巨大的文学与思想魅力。
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在那里,我们可以用中国的当代语言来和世界戏剧同行进行交流,也传播了我们的文化自信。总之挺好的,挺激动的,也挺高兴、挺自豪的。
记者:一开始,您能估计到对《茶馆》进行再创作之后,会遇到各种声音吗?
▋ 孟京辉: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我们的创作毕竟是对原作品一种延伸式的演绎。我们演完了以后,老舍先生的女儿舒济老师对我们进行了充分肯定。她说我们首先是爱老舍的,这特别让我们高兴,也鼓励了我们。我想说,我们面对老舍先生,其实是在深情地和老舍精神进行对话,然后把老舍这口井里的丰富宝藏挖掘、呈现出来,同时又不是一种拘泥于原作的简单改编。
记者:改编经典是一件危险的事,为什么要选择做这件事?
▋ 孟京辉:因为老舍先生《茶馆》剧作本身很伟大,包含着社会性、思想性、批判性,以及对人的悲悯。这是一部很短的作品,但是当你进入到里面,你会发现每一句话都那么有能量。每个在舞台上的人物以及他们的生存痕迹,都令你浮想联翩。剧中体现出的中国历史的流变、现象、发展、结局,都让你深有所悟,这样就形成一种挑战。这个挑战就是当你面对这么一个伟大作品的时候,除了诚惶诚恐之外,还要有勇气,要认真和老舍先生进行对话。
记者:对于经典作品,我们应该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可以更好让我们致敬和阐释它?
▋ 孟京辉:我们对待人类文化的经典,其实应该站在一个更高远的角度。莎士比亚、契诃夫、贝克特、布莱希特,他们的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有巨大的能量。对我们创作者来说,跟这些经典面对面的时候,你必须要有特别崇敬的心情。另外,你要有一个真实的反应,要勇敢地把这种反应跟思索表达出来,这个特别重要。面对经典其实更需要创造性和想象力。
记者:能否简单概括一下这部《茶馆》的看点?
▋ 孟京辉:我们创造的这部新《茶馆》,从思想上秉承了老舍对人的悲悯态度,秉承了对人物的热爱,你可以从中看到一些特别传统性的东西。但是我们也坚决不拒绝当代的表述语汇,比如你可以看到其中一些年轻化的表达,像饶舌歌手出现在舞台上。我们还用了一些新方式来解读人物,比如原来剧中的两个人物变成由一个人扮演,我们还把老舍先生其他的作品像《月牙儿》拉回来,进行一些比照,让这里面能产生一种特别的叠加效果。包括舞台美术视觉上,我们也没有放过,想通过现场建立起跟观众的一种联络和对话。
记者:如果对原作进行了太多实验改编,您担心观众的接受度吗?
▋ 孟京辉:没关系,既然创作人员对《茶馆》进行了这么深情的解读,观众最恰当的一个方法,就是上我们这条船,跟随我们去航行。在大海里,沉浸在老舍先生的文学积淀和思想启迪之中,你可以看到更多东西,碰到一些美丽的风景。我其实更希望观众在这个美丽的风景里边迷失一下自己,然后再找回自己。这种艺术化的过程特别美,同时也是真正对经典的尊重和发扬光大。
记者:看到您说自己很喜欢布莱希特的一句话,“能被好好讲述的故事都不是好故事”,怎么理解这句话?
▋ 孟京辉:就像《罗生门》一样,故事隐藏着巨大的延展性和神秘感,实际上是你对这个世界一种新的认知。故事映射着我们的生存,我们有认知局限,所以讲述它是很难的。
同时,我认为对故事的迷恋,不应该是舞台上最终的实践意义,我们应该要找到故事之外的东西,比如情绪、情感逻辑、美学、形式感,甚至一些无法感知、但是我们又必须能感知到的东西。这些东西从舞台上面弥漫下来,观众在这样的状态下观剧是需要冒险的,但却是一个迷人的冒险。
记者:看得出来,您试图在戏剧之中寄托很多哲学性的思考,这种哲学思考您觉得是很重要的吗?
▋ 孟京辉:你说得对,其实哲学是关于我们生活的普普通通的日常,离我们并不远。你读叔本华、罗素的著作,其实很浅显,并没有那么深刻,但它是一种思考,是对日常生活的认知。这个认知实际上我们有时候甚至见怪不怪了,但是我们必须得有这样的一个方向。剧组的演员、音乐创作者、工作人员大家在一起,得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这样才能一起搭一个房子,不能光我一个人搭。
记者:您曾经发起并担任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乌镇戏剧节等多个重大戏剧节盛会的艺术总监,怎么看待“戏剧节”这个概念?戏剧和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 孟京辉:“戏剧节”其实就是庙会,又是“酒神”式的美学精神的体现。在中国,我觉得大家凑在一起来做戏剧这件事真的挺好,大家一起在戏剧中来探讨跟生活相关的油盐酱醋这种小破事儿。
只要所有人能够在生活当中找到乐趣,在乐趣当中能产生出能量,在能量里边把自尊和自信释放出来,我觉得就不白白在这个地球上生活。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人的好多东西是悲哀的,但他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悲哀,我觉得从我们的现实意义上来说,生活是美好的,我们行走在这种欢乐之中。 本报记者 顾星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