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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城七旬老人在古长江入海口建起一片野鹿荡——书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故事
2024-06-25 09:23:00  来源:新江苏客户端·中国江苏网  作者:柏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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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盐城市大丰区的黄海湿地野鹿荡生机盎然、景色如画。 张连华 摄 (视觉江苏网供图)

盐城大丰,野鹿荡。这里有位老马,全名马连义,今年72岁。前半生,他站在长江源流处遥望故乡,后半生,他在万年前的古长江入海口建起一片野鹿荡。

兜兜转转,老马的人生与这条大江、与这片滩涂,紧密相连。近日,记者来到这片野鹿荡,走近了老马的故事。

沱沱河与野鹿荡

唐古拉山山口北麓,可可西里无人区边缘,有一座群山环抱的小镇——安多县雁石坪镇,这里曾是马连义工作的地方。“沿青藏公路往东走几百米,就是沱沱河了。”在他的记忆里,眼下这个时节正是沱沱河化冰的时候。高天苍穹下孕育万千生命,流动的水淌过尘封的冰,年轻的他骑马从中走过。生命之源由摩天滴露汇作浩荡长江,一路奔腾入海。

20多年后,马连义回到家乡盐城,与黄海比邻,沱沱河的风光渐渐自心中淡去。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读到王颖院士关于南黄海辐射沙洲的调研报告,其中一句“弶港一带在1万年前是古长江的北入海口”,令他感慨万千。“从发源地到归属地,我的生命竟然和长江紧紧连在一起。”马连义按书中描述找到川东港边沿一片滩涂,6000多公里,近万年光阴,在他脚下汇集。

马连义希望更多人知道这里。将这片滩涂建成国家地理地标的想法,在他心中萌芽。

彼时,川东河正在建设大型水利工程,这里成了堆满黄沙、泵土和垃圾的填土预留地。马连义拿着建设图纸,带人修了路,整理出沟河港汊,种下当地树种和野草,又辟出浅水湾,造出绿洲生境。动工的波折、村民的反对、家人的质疑,个中艰辛被他全部隐去,问起时只是说,自然有修复一切的能力。

马连义几经辗转,找到中国科学院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教授李保华。李保华带队在川东港边沿勘探万年前的岩芯,发现数百件有孔虫、介形虫、孢子花粉等微体化石,古长江北入海口地理地标,就此确认。

“专家说,一万年前的古长江入海口,曾经生存过近万种生物,但现在能看到的,不多了。”那两三年里,马连义和伙伴由南向北踏遍沿海地区数百公里的滩涂,从干涸的淤滩上拉来100多年前张謇兴办大丰公司时留下的古老沉船,还找到几只搁浅在海滩的晚清铁锚,在这片被岁月遗忘的亘古荒滩上,建起一座生物遗民研究所,意在保护南黄海湿地现存的近千种生物遗民。

马连义刚回盐城时,正是39头麋鹿自英国伦敦重引回国、落户大丰黄海滩涂的时候。如今这已成为世界物种重引进范例。“西藏高原有个野马滩,而这里常有麋鹿出没,那就叫野鹿荡吧。”

星光与永恒

夏日的野鹿荡,景致万千。天地模糊之际,暮色跌进海里,漫天繁星也成了粒粒银砂,坠入观星者的眼睛。

野鹿荡是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继西藏阿里、那曲之后成立的第三个暗夜星空保护地,也是我国沿海地区首个暗夜星空保护地,区域平均全年可观察星空达238天。

“暗夜星空保护地的成立,也是巧合。”生物遗民研究所建成后,马连义没有停止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探索。因与西藏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得知那曲正在筹建暗夜星空保护地的消息,再望向头顶繁星时,心中有了新的目标。

“沿海地区空气潮湿,能见度也低,一开始没抱太大希望。”但相关专家的论证结果完全出乎马连义的意料,“这里方圆40平方公里没有光污染,大气目测质量达到21.0星等每平方角秒,完全符合暗夜星空的标准。”他摸不清气象与天文的内在逻辑关系,却知道在人口稠密且气候湿润的东部沿海地区能有这样一方天地,本身就是“奇迹”。

2019年11月9日,“首届中华暗夜星空保护地大会”在野鹿荡召开,从西部草原到黄海之滨,所有人为同一个使命而来:开启暗夜,守护星空。

“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在我之上的星空和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则。”这是写在康德墓志铭上的名言,也成了马连义的人生准则,“天空和大地无法分割,没有好的生态就没有璀璨星空,我想尽力护好这200公顷滩涂。”

从远古生物到浩瀚苍穹,这片以野鹿荡为名的滩涂,正在被赋予更多意义。“如果不做这些,这里只是无人在意的荒滩,但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了它。”马连义相信,在岁月长河里,每片土地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人类能做的就是以绝对科学的态度对待它,再发现它。

继空间坐标之后,他又将目光投向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时间。

还是一次偶然机会,马连义结识了中国科学院国家授时中心教授高海军,第一次知道“授时中心”的概念:天体的升落如同自然显示时刻的钟表,通过精密仪器观测恒星,可以定出准确时刻。“野鹿荡的位置与国家授时中心所在地西安及秦岭是基本持平的对轴线,在东八区时段中必有内在联系。”他第一时间赶往西安,将想法告诉授时中心负责人。特殊的地理区域,加之暗夜星空保护基地远离城市光污染、自带提高观测精度的天然优势,“地球自转时间观测站”最终在野鹿荡成功落地。

滩涂还是那片滩涂,但苍穹为它披上一夜星辉,麋鹿与飞鸟成了它生生不息的子民,无穷无尽的时间横跨其中,为一切赋予“永恒”的使命。

正如大丰川东港入选国家美丽海湾时专家组的评价,“这里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微型‘理想国’。”

“6个老头”与“理想国”

关于野鹿荡的故事里,马连义不是唯一的主角。用他的话来说,“我们6个老头,稀里糊涂地凑在一起了。”和他比肩的人,分别是陶鹤鸣、倪光保、周惠良、李庆虎、程同福,来自广东、福建、上海、天津。马连义记得和每个人相遇的经历,有人曾是大丰知青,投身建设野鹿荡回报第二故乡;有人将野鹿荡作为极致美学的样本,从中汲取富有生命力的灵感之源;还有的人做了大半辈子收藏家,阅览珍奇文物无数,却为眼前这片滩涂久久驻足,并在这里度过了生命最后3年。“他说这是一幅宏大而鲜活的水彩画,我们一定要保护、修复、珍藏好。”

带着不同缘由,却为了同一个目标,他们来到了野鹿荡,也不曾打算离开野鹿荡。

“陶鹤鸣原来是厦门大学的老师,72岁时来到这里,待了整整4年。”2018年,老人身体每况愈下,临终前托人送来4000多根木桩,插在浅水湾供大型鸟类站立栖息。“我想给他立个石碑,或者建一座‘陶然亭’,他都拒绝了。”马连义还记得陶老喑哑的声音,“他说,成群鸟儿归来,站上木桩的时候,那就是他也回来了,他不可能离开这里。”

去年深冬,马连义独自站在古长江入海口观星广场,万籁俱寂时,他想起这些老友,想起曾一起走过的路,提笔写下:

千难万苦,生死离别,在历史长河中仅仅一瞬之间,而地球与生命、环境与生态,千古不朽。我之将老,愿把守护美丽海岸等生态文明作为使命,毕生为之劳作。

好在,后继者们没有缺席。“理想国”的理念像蒲公英种子一般,飞往了世界各地。

自2020年起,马连义和同伴在野鹿荡创办大自然讲堂,开设《南黄海潮间带文明框架》《川东港美丽海湾地质勘探及化石出土》《暗夜星空保护》《北京时间观察》等8个专题,4年间共讲课400多场次。“许多学生考上大学或出国留学的时候,我们都会赠送野草种子,把家乡生态文明的种子埋到他们心里。”马连义的女儿是大自然讲堂主要义务授课教师,他的孙子们在野鹿荡做小小志愿者,跟着他研究野草的奥秘。

和后继者一起成长的,还有这片滩涂的原住民。自生物遗民研究所成立以来,马连义等人与省沿海环境重点实验室联合进行田野调查,10年间,在野鹿荡范围内共找到并保护了312种野生植物。与此同时,最初引进大丰的39头麋鹿也早已繁衍壮大,截至去年底,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麋鹿种群数量达7840头,其中野生麋鹿数量达3356头,它们中的一部分也将野鹿荡作为繁衍生息的家园。

属于野鹿荡的故事,还在继续。

标签:星空;滩涂;大丰
责编:吕霞 易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