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去历史尘埃,这些人为我们留下永恒记忆
80年前的12月13日,侵华日军侵占南京,在此后1个多月时间里,血腥屠杀了30多万名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和放下武器的中国士兵,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给中国人民留下了难以忘却的伤痛。
寻证 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上世纪80年代初,国内掀起一场收集南京大屠杀证据的舆论热潮。当时年届50岁的段月萍受命,加入南京市成立的南京大屠杀建馆、立碑、编史领导小组办公室,她没想到自己后半辈子做了一件大事。
“资料不多,我就带着两只手、一双眼来挖掘。”历史学出身的人有一种“把图书馆坐穿”的韧劲,段月萍跑遍南京各大图书馆、档案馆,还多次赴北京、上海等地“大海捞针”,总计查找到112种、550万字文字资料,图片、照片112张。这些资料如今都成为纪念馆的展陈,编成专门的史料集。
“那些年,我经常一个人在外奔走,想多找一些证据,驳斥日本右翼的谬论。”段月萍曾去上海寻访梅汝璈先生的秘书杨寿林,得见一本东京审判的影集,但对方不愿相赠,在段月萍多番请求之下,答应出借3天。为了抓紧时间翻拍,段月萍连夜乘火车回宁,到家时已是凌晨两三点。第二天一早,她带上影集向市领导做汇报。市领导闻讯,当即指示秘书送图片社翻拍。3天后,她如约赴上海归还影集。
寻找史料之外,寻访幸存者这些活历史非常紧迫。“最激动的事便是幸存者的口述证言与档案记载全部吻合。”段月萍说,尽管30年过去了,对幸存者的经历与证言依然记忆犹新。
更多的寻证人,来自民间。今年已73岁的费仲兴,仍在坚持着田野调查。自2001年开始,他开始了对汤山地区100多个村落的走访和调查,与同伴们整理出一份834人的汤山遇难者名单。
没有文献资料,没有相关记载,这些都没有难倒费仲兴,反而激发了他的历史使命感。他踩着自行车,把学校附近的村庄,挨个寻了一遍,遇到村子里80岁上下的老人,都要去和他们探探线索。那些日子里,费仲兴寻遍南京紫金山以及汤山地区100多个自然村,从尚有余力的中年到白发苍苍的老年,十几年如一日坚持着寻访。如今回想起来,费仲兴淡然地说道:“当时心中只有一句话在催促着我,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
随着调查的深入,一条条历史踪迹,犹如费仲兴留在汤山田间的一条条清晰的车轮印,愈发清晰起来。在费仲兴眼里,对那段残酷往事的探访的日子里,犹如一步步走入一条历史的深巷,这条深巷里黑暗无光,照亮他的是心中的那把“火炬”。“我老了,总会有走不动的那一天,但希望会有更多人把这个事进行下去,调查不会结束,历史的真相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
立证 唤起一个民族的记忆
吴为山在创作
在1937年南京的那个冬天,依旧闪耀着人性的光辉。约翰·拉贝、明妮·魏特琳、约翰·马吉等20多位留守南京的国际友人,成立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组建难民收容所,为大约25万中国平民提供了暂时栖息避难的场所,给那个黑暗的日子带来了温暖与关怀。
其中拉贝自家的花园中,就庇护了600名左右的难民。半个多世纪以来,拉贝故居默默地伫立在南京中山路与广州路的路口,经受着风雨岁月的冲刷,静静地注视着繁华闹市的车水马龙。这里已是广为人知的拉贝纪念馆,接待了国内外参观者近20万人。
拉贝纪念馆馆长杨善友,始终守护着这方庭院,这份重要的国家记忆。“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我最重要的工作是讲好拉贝故事,让世人了解拉贝,了解南京大屠杀的这段历史。”
“拉贝纪念馆本身就是一个实物档案,一头连着过去,是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见证,另一头连着未来,代表着向往和平的追求。”杨善友说,我们必须要反思,为什么在二战中会发生南京大屠杀这么惨痛的杀戮,当时的人性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扭曲,“只有深刻反思历史,才能防止悲剧重演。不忘记历史,是为了更好守卫和平。”
无论何时,只要走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看到著名雕塑家吴为山创作的大型组雕,很难不为之所动,巨大的伤痛似穿过时代,重击在心头,久久不散……
“当时很多人建议,要在入馆处表现尸骨成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那种惨,我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方案。”即便是这样的题材,吴为山的思考始终带着“温度”,在他看来,纪念馆处于喧闹的现代商业和人居环境中,在世俗生活情感和惨痛历史悲剧之间需要个过渡,因此,这组雕塑既需要一目了然,也需要“层次感”,通过层叠的节奏,唤起观众内心的悲情意识。
在访问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常志强时,吴为山听老人回忆了当年亲眼目睹母亲被日本人刺死,弟弟的泪水、鼻涕与母亲的血水、奶水冻凝在一起。这让他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欲望,“用雕塑复活那些受屈的亡灵”。以常志强的母亲作为原型,《逃难》系列中的《最后一滴奶》作品中,婴儿趴在死去母亲的身上吸吮最后一滴奶水,距离母亲两米外的地方,另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雕塑过程中,吴为山除了手塑之外,还使用了刀砍、棒击、棍敲等手法,作品上的斑驳雕痕,仿佛是那段苦难记忆所留下的心灵伤痕。他回忆说,自己在创作时是听着电影《辛德勒名单》的主题音乐完成了每一个形象,那段时间,他常常在深夜连续创作10余个小时。正是这种个人情感与民族情感、人类情感的深刻相融,才有了投射到作品中撼人心魄的苦难与伤痛。
思证 让世界记忆更加深刻
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南京大屠杀档案》正式列入《世界记忆名录》,标志着这段民族记忆成为了世界记忆。随着对南京大屠杀史实的国际化传播不断推进,国际社会对南京大屠杀历史的了解也日益增强。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现有馆藏17万余件,每一件都是那段血泪史有力的铁证。而这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由海外民间人士捐赠而来的。
美籍华人鲁照宁就是其中一位捐赠者。多年来,鲁照宁已经13次把在美国收集到的2300多件关于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书籍、杂志、照片、地图等各种资料,无偿捐献给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为纪念馆研究抗战历史和南京大屠杀提供了丰富的史料。
收集文物史料绝非一件易事,珍贵的物品不仅有历史价值,同样也有商业价值,有的人拍到了史料用于收藏、升值,而鲁照宁却从没有这样的打算。曾有不少人提议,要和鲁照宁合伙开纪念馆。鲁照宁说,个人做任何东西毫无意义,历史要保存在更好环境里,展现在更多人面前。“我不断把自己所有能证实侵华日军暴行的资料贡献出来,就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进一步知道这个历史的真实性,让全世界人民知道这段历史真正发生过。”
“南京大屠杀不仅仅是南京人的记忆,也不仅仅是中国人的记忆,更是世界的记忆。”南京大学历史学院院长、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研究会会长张生,多年来编著出版了多部南京大屠杀相关的史料文集和系列图书。他表示,自己所从事的历史研究还并未成型。“80年来,中国人对于这段惨案的研究从最初的回应式逐渐变为主动研究型。通过历史研究成果,建立起自己的话语体系,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重要资料予以保留和研究。”
张生说,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是东方主战场。“目前对这段历史所做的研究要国际化,把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和全世界人民反对德日法西斯和军国主义的战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既要防止把中国抗日战争局域化、边缘化,还要破除虚无主义和碎片化研究倾向,重视抗战史研究,运用多种渠道对研究成果进行国际化传播。”
正义的力量,也在世界各地不断汇聚。“花的种子哟,来自大海的彼岸,带着期待哟,在这里生根开花。和平的花,紫金草……”这首由日本友人大门高子作词、大西进作曲的组曲《紫金草的故事》,被由大门高子牵头组建的紫金草合唱团在世界各地传唱。“勿忘历史、面向未来”是合唱团的团训,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梦想:把《紫金草的故事》带到紫金草的家乡。
2001年春天,200名紫金草合唱团成员第一次访华,在南京山西路青春剧场的那场演出,大门高子回忆说:“我无法忘记合唱团在南京第一次唱起《紫金草的故事》的时候,那些听众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一边拍手、一边流泪,带给我巨大的震撼。这首歌曲是日本人良心的象征,也是勿忘历史、面向未来的精神的象征。”
今年4月4日,紫金草合唱团的80多名团员来到南京理工大学,与学校几十名师生再一次唱响《紫金草的故事》。73岁的大门高子在现场激动地表示,“热爱歌唱、热爱南京、热爱和平,这是我们共同的心声”。
与东史郎成为朋友
如何面对日本人,是每一个中国人需要过的一道坎。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原副馆长段月萍在战火中长大,一家人从安徽芜湖逃难,跑过湖北、湖南、贵州,1946年回到老家。“逃亡的时候,经常在飞机轰鸣中度日,警报声可以讲是我小时候的噩梦,很长时间里都害怕听到它。”最终,段月萍选择理智战胜感情:“我恨那些侵略中国的日本人,但历史的归历史,对诚心悔罪的日本友人,中国人民是理性的,会选择原谅。”
后来,段月萍和日本老兵东史郎成为朋友。1987年,段月萍去上海迎接日本专家团时,注意到东史郎坐立不安,一直没吃早饭。东史郎对段月萍说,50年前早晨6点,他的部队从中山门入城,一路扫荡,还抢了文物。没想到50年后的这个时间,他回到了南京。“时间惊人相似,越靠近南京越觉得害怕。”
段月萍说,在东史郎揭露南京大屠杀真相面临国内右翼势力压力和威胁时,她曾写信鼓励他。“因为我发现他诚心忏悔,特别是在80岁高龄之后,他去各地讲座,不怕围攻、谩骂和威胁,受到不公正判决后仍不屈服。”
大门高子和紫金草
日本友人大门高子和紫金草的渊源,得从花儿背后一个真实的故事说起。
1939年,原侵华日军卫生材料厂厂长兼军医山口诚太郎,在南京紫金山下,发现紫色小花开满山脚。当时的他并不认识这是中国的二月兰,却记住了在战火中顽强生长的生命。为了表达对侵华战争的忏悔,山口采集花种带回日本栽培,取名为“紫金草”。几十年来,他每年都乘坐火车,将采集到的花种从窗口抛出去,让紫金草在日本随处生长。
山口诚太郎去世后,他的儿子山口裕继承父亲的遗志,将紫金草的种子免费赠送给日本的学校、公园和社区。在日本,从东京沿着铁轨,向京都,向广岛,向偏僻的乡村、繁华的小镇,沿途田野山岗,到处都能看到紫色的小花连绵不断地开放。在日本,它们也被誉为“和平之花”。
1998年,由大门高子作词、大西进作曲的组曲《紫金草的故事》面世,灵感正来源于此。此后,由大门高子牵头组建的紫金草合唱团成立了。从那以后,合唱团在日本各地先后巡演1000多场,足迹遍布冲绳、大阪、奈良、金泽、东京、仙台、神奈川等地,海外则包括中国南京、北京、上海、台湾和美国纽约……
团员人数最多时超过千人,年龄横跨20至80岁。他们的身份涵盖各行各业:教师、公司职员、学生、家庭主妇、退休人员、议员、医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