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薄荷
薄荷很不起眼,路边草丛中、石缝里、池塘边、树阴下,随处可见,有的在田间泥路上被脚踏、车碾,灰头土脸很不甘愿的样子;有的临水而立,恣意生长,像一个青涩的急于表现的少年。
生命力的顽强、坚韧和不屈,是野薄荷的特性,不仅如此,它还随遇而安、给点阳光就灿烂。
在我的记忆里,薄荷曾经风光过,生产队作为经济植物,大片种植,走在田埂上,会闻到它散发出的清香味。薄荷的田间管理似乎极其简单,不用施化肥,连除草、间苗都省了,享受了野生的待遇。
薄荷田的田埂上,同样生长各种野果,最常见的是泡端端和喇叭瓜,还有一种结紫色小浆果的野蔬,都是我们儿时的美味。放学后割猪菜,背着花篮穿梭在薄荷田里,一会儿就能割满一花篮野菜,顺带着也解了馋瘾,吃了一肚子各种野果。稍大后,给生产队割牛草,薄荷田边就少去了,原因是,青草里要是掺进一两棵薄荷,牛就不吃了。
到了夏末秋初,熬薄荷油的季节到了,这大约也是一项粗砺的技术活,随便抽调几个劳动力,在薄荷田头支几口特制的巨型大铁锅,把收割上来的薄荷放进锅里蒸煮,在大铁锅的某个地方伸出一根细铁管,清透而芳香的薄荷油就顺着铁管流出来了。这是生产队一笔可观的副业收入,似乎每天都有人骑着自行车,把薄荷油卖到公社的收购点去。
秋天时,薄荷也会开花,极不起眼,细小而密密地挤在叶丫里,白色的,也有粉红的,和大片的绿叶相比,花儿的细碎可以忽略不计。薄荷的嫩叶能不能炒菜吃,我不知道,但作为调料,似乎可以的。祖母在烧鱼时,会让我到南沟嘴揪一把薄荷的嫩头,塞在鱼肚子里。现在想来,可能是去些腥气异味吧。
薄荷叶烧茶喝,我倒是喝过。不过趁热喝不是太地道,烫而凉——烫是因为茶水本身的温度,凉也不是真凉,是那种薄荷里某种特别的成分刺激到味觉神经而感觉到的。如果要冷透了喝,味道极为透心爽口。有条件冰镇一下,大热天里,来一碗,更是不一般的愉悦。
某年,我到苏州出差,路经常熟时,在红旗北路跨塘桥头吃过一次冰镇薄荷茶,印象特深。薄荷水的做法也不复杂,就是早上买来新鲜的薄荷叶,洗净后放适量在清水里,煮开冷却、冰镇,装在一只水罐里备用。这样的冰镇薄荷水冲泡的绿豆汤,似乎只有苏南一带流行,每年大约从“五一”开始,一直到“十一”前后,不分城乡,路边的摊点上,都有这道清凉解暑的汤饮,价格也便宜,三块钱一碗。
传说,古人常把薄荷当做一种香料,随身装在一只小布袋里。文人墨客也会拿薄荷来作诗,大诗人陆游有一首著名的《题画薄荷扇》,诗云:“薄荷花开蝶翅翻,风枝露叶弄秋妍。自怜不及狸奴点,烂醉篱边不用钱。”可能是少见多怪吧,我记忆里,大片的薄荷田里,并没有蝴蝶翻飞。倒是清人赵瑾叔的《本草诗》,把薄荷的分布、长相、功效等说得极其详细:“薄荷苏产甚芳菲,咬鼠花猫最失威。泄热驱风清面目,鲜脱发汗转枢机。”
有一年在北京改了大半年稿子,住在东五环外的草房附近。初夏的一个周末,到小区附近的一块绿园去散步,发现有一窝别样的绿,近前一看,是细小的薄荷苗,在一片杂草中格外显眼。想起出门时看到走廊上有人遗弃的几只花盆,灵机一想,何不把薄荷移回去栽种呢?不消几分钟,就把几十株薄荷苗连根带土挖起来了。回到工作室,捡回两只花盆,把小苗一棵棵栽进去。过了半月有余,那两盆草绿色的薄荷,在我的窗台上格外好看。我写作累时,看看它,近前去嗅嗅,清脑醒神,心情大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