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刘同近影
上世纪50年代,耿鉴庭(左三)与扬州文化名家在瘦西湖合影
1943年,在何园拍摄的全家福。耿鉴庭(左一),耿刘同(右三)
耿刘同主持复建的颐和园苏州街
鉴真纪念堂鉴真像后的壁画,耿刘同参与设计创作
张迹泠、林雪岩所绘耿耀庭课孙图
记者 大洋 文/图
人物名片
中国江苏网2月27日讯 耿刘同,1939年生,著名园林专家、画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扬州儒医世家子弟,随父耿鉴庭进京后,成为蒋兆和入室弟子,后被赵朴初推荐入中国佛学院研究生部。上世纪70年代,扬州修建鉴真纪念堂,其被借调扬州主持鉴真纪念堂壁画创作。历任颐和园副园长、总工程师,北京市园林局副总工程师,参与主持了颐和园成功申请世界遗产、复建苏州街等工作,退休后担任中国紫禁城学会副会长,著有《颐和园》《中国古代园林》《御苑漫步》《佛学和中医学》,主编《中国皇家文化汇典》等。
移居京城六十载,耿刘同乡音无改。颐和园外东南一隅家属楼,从上午9点,一直聊到傍晚6点,老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说扬州话,“跟家乡人说家乡话,真过瘾”。
书画、园林、文物、中医、皇家、民俗、家世,世家子弟耿刘同侃侃而谈。从扬州耿家巷,到京城颐和园,念兹在兹,扬州文化刻骨铭心,“要感恩,是扬州文化哺育了我们耿家七代人”。
见惯扬州古宅鸿儒雅聚,也曾在佛学院伴青灯读古卷;随师远赴西北描摹石窟,又为鉴真纪念堂绘制堂皇壁画;研读园林丘壑于胸,复建颐和园苏州街、成功申报世界遗产。扬州深宅大院里走出的耿刘同,一生写满传奇。
出身扬州儒医世家
耿家与文化名流交往深厚
——耿刘同的家学渊源
“耿老,听广播上说您画的红梅在北海展出哪?到几号结束啊?”颐和园家属大院,一名工人师傅客气地与耿刘同打招呼。“明天,明天最后一天了。”耿刘同笑眯眯,“在北海阐福寺。”“得咧!咱一定得看看去!”
2月15日-2月22日,“她在丛中笑——耿刘同先生红梅作品展”在北京北海公园展出。画作多为小品,梅枝旁逸斜出,枝头红梅点点。北海虽春寒料峭,阐福寺内春意盎然。每幅红梅作品均有一首诗词相搭配,一画一诗别有一番情趣,“见好便收,何必画够,纸外更有好枝头。插晴空,亲云秀,看不着,香来透。”幽默风趣中见深意。画作中屡屡有一枚印章:“画花也是种花人”。
“我家还真是种花人。”耿刘同说,他的祖先原来是山东菏泽东阿花农,种牡丹,经常贩到扬州卖,年头一长,在扬州结交了不少好友。清乾隆三十一年,家乡遭灾,耿家举家逃荒到扬州。彼时,扬州万寿寺附近,还是一片“扬州十日”留下的废墟,好心的老方丈给耿家一块地,在朋友帮助下,耿家在废墟上搭起了棚子,从此扎根扬州。
在扬州,牡丹是种不起来了,以何为业?耿家先祖发现,不少北人迁居扬州,水土不服,多有喉疾难愈,而耿家种花卖花,早与医家相熟,自家就有祖传的治喉疾方子,从此,耿家开始了累世在扬以行医为业。
到了耿家在扬州的第五代,也就是耿刘同的祖父耿耀庭这一代,师从浙江兰溪迁来扬州的喉科名医姜步庭、姜荫庭,遂以耀庭为医名。耿耀庭不仅医术精湛,其文史艺术诸方面的造诣更足以傲视扬州文坛。耿刘同的父亲,一代名医耿鉴庭,行医之余一直致力于文献目录、文字训诂和金石碑帖的研究。“我们耿家虽是中医世家,但是一直和扬州的文化名流交往密切。”耿刘同说,自他记事起,家里天天宾客盈门,丝竹不绝于耳,书画飘香四室,“隔三差五就有书画家在我家聚会,谈吐风趣风雅,就是这样的氛围,熏陶了我对书画、对扬州文化的浓厚兴趣。”
其时,来往于耿家巷扬州的文化名流,“鲍娄先、何其愚、顾伯逵、戈湘岚、林雪岩……我粗略地统计过,有100多位”,耿刘同笑道,“父亲与戈湘岚、林雪岩他们拜了把兄弟,排行老三,大家都喊他‘三爷’,我在家也排行老三,他们又戏称我‘小三爷’。”
这位张爹爹教几笔,那位李大大指点几句,在这些亲友名家的手把手指教下,耿刘同的书画开蒙了。“因为太熟了,没有认真地拜过哪位老师。”上了一年私塾,6岁,耿刘同进了梅花书院旧址上的扬州实验小学读书,带着深厚的家学渊源,他学习起来非常轻松,课余兴趣广泛,排活报剧、上街演出,活泼伶俐。毕业之际,老师吴耀民题词鼓励:时间要抓紧,学习不放松。读书要会用,前途乐无穷。时隔60余年,耿刘同仍印象深刻:“平白如话,词浅意深,后来我给学生寄语,也借用过这几句话。”
被扬州文化熏染的,不只是耿家子女,甚至是耿家佣工。耿家有则类似于三国郑玄家婢的逸事:某年仲春,诸画家又在耿家大宅雅聚,戈湘岚、林雪岩兴之所至,合作画了一幅青蛇捕蛤蟆图,画上青蛇身体如箭,笔直冲向蛤蟆而去。宾主皆赞画技卓绝,耿家一位厨子正好路过,看了一眼,立马上前:先生,我跟你商议啊,你这个画有点个不大对,蛇捕食的时候,不是笔直地窜出去,它的头都要昂起来呢!一言出,众皆叹服不已。
耿家晚饭很迟,都要等耿鉴庭问诊回来,晚上八九点大家才吃饭。“爹爹一天两顿酒,特别是晚上,看到我爸爸回来,酒杯一端,话就来了。”耿刘同说,饭桌上的话题天南地北,妙趣横生。一次,父亲耿鉴庭说,今日到某家替某妇女诊脉,遇到奇事一件。进入内室,女子依靠在床头,昏昏沉沉,突然就惊醒过来,说:先生,我梦到一匹白马踏上了胸口,惊得我一身汗。坐在一旁摇着纸扇的耿鉴庭也暗自一惊:自己的纸扇上就绘着白马!“爹爹这时候赶忙问爸爸,你开的方子加了某味药没有?”耿刘同说,爷爷发觉该妇女是神思恍惚,半梦半醒间将纸扇上的马看成向自己踏来,因此特意问父亲有没有添安神的药。答曰添了某某药,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
耿耀庭最好昆曲,家中丝竹之声不绝,课孙亦以雅曲教之。“现在我一天两顿酒,继承的是爹爹;喜欢昆曲,还是爹爹影响的我。”耿刘同笑道。
京城拜名师,云冈画石窟
参与鉴真纪念堂壁画创作
——耿刘同的美术创作
耿刘同手稿
1955年,父亲耿鉴庭奉卫生部调令,赴京参加卫生部中医研究院的建院工作。次年,耿家举家进京,正在新华中学上高二的耿刘同,也转学到了北京。在京城,耿刘同正式拜师了,成了著名画家蒋兆和的入室弟子,又拜溥松窗先生、吴光宇先生学艺。“在北京学画,拜了师了,一切都认认真真,上规矩了。”人物、线条、笔墨,一笔不苟,本有天赋,又兼家学,进步惊人。
耿鉴庭移居京城,与不少京城名家过从甚密。一日,赵朴初来访,见一幅巨幅画稿《卧薪尝胆》,惊问谁绘之。耿鉴庭答,长子刘同所作。赵朴老赞口不绝,顿起延揽人才之心。没过多久,赵朴老要将耿刘同荐至中国佛学院研究生部深造,一开始,父亲没同意,“不能出家做和尚唦!”赵朴老解释,是佛学院的特例,俗家学生。耿刘同这才走进佛学院,研读佛教艺术,“中国画的艺术,其实一直为佛教艺术涵养,我在佛学院求学,主要还是冲着艺术而去。”耿刘同说,“那届80多个学生,俗家的就我一个,单独一个宿舍。”
1961年,北京大学教授阎文儒先生组织调查全国石窟寺,耿刘同以实习生身份加入了调查小组,跟随阎先生远赴西北,描摹石雕、壁画。这项任务艰难繁重,不管风沙漫天,看到就要迅速画出,线条、造型必须准确无误。在艰苦的条件下,耿刘同以墨线战笔所勾勒山西云冈石窟、甘肃炳灵寺石窟全景,备受阎文儒等专家赞许。大西北的这番面壁磨炼,让耿刘同的技艺成熟得很快。“这段经历,给我打下非常深厚的美术功底。”耿刘同说。
1971年,耿刘同来到了颐和园当美工,满墙绘制毛主席像、毛主席语录。即使在那个特殊年代,耿刘同还是动起了小心思,看着满墙的大红大黄,他想搞点创新。“还是写毛主席诗词,不用大红字,我用沥粉堆金,‘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旁边配上青绿山水的昆明湖,效果非常好,当年轰动一时,不少单位专程跑来看怎么画的。”耿刘同笑言。
耿刘同的绘画,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是在扬州,在鉴真纪念堂。
耿鉴庭耿刘同父子对扬州鉴真纪念堂的贡献,一直传为佳话。耿鉴庭从日本人藤原佐世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及深江辅仁的《本草和名》中,首次发现了鉴真大和尚的医术成果。从对鉴真医药追溯探源,随着耿鉴庭对鉴真在众多领域所作贡献的研究越来越深,他对大师的敬佩崇敬之心也越深。
1941年,耿鉴庭在《中华医史杂志》上发表了国内研究鉴真的第一篇专论《鉴真和尚考》,由此揭开了鉴真学术研究及中日文化交流的序幕。新中国成立后,在他不断努力和国务院相关部门的重视下,由梁思成亲自规划设计的鉴真和尚纪念堂,终于1974年在扬州大明寺内建成开放,鉴真遗像也随后于1980年得以迎请回家。
“余喜欢畅想,但畅想也往往变为现实,如鉴真纪念堂,三十年代末期即已公开呼吁,直到七十年代,毕竟还是实现了。”耿鉴庭先生晚年如此自述。
建鉴真纪念堂时,要绘制壁画,赵朴老自然想起了耿鉴庭的儿子:历经佛学院修习、石窟面壁磨炼,无论从文化内涵,还是绘画技艺,乃至家乡感情上,耿刘同都堪当此重担。1973年底,在赵朴老的协调下,耿刘同借调至扬州,走进鉴真纪念堂,开始壁画创作与建筑装饰设计。
这次回乡,令耿刘同毕生难忘。此行,他扛着一卷重重的两米多宽的乾隆绢,从北京千里迢迢赶回扬州。“这卷为了画壁画的乾隆绢,是赵朴老协调多次,从故宫仓库领出的,还没有开过封,你想想有多珍贵!”
到了扬州,耿刘同先看了最初的壁画设计方案,是人物画,画佛教故事。“一方面,觉得格局有点小,另外,毕竟是特殊年代,我当年就想,这样的方案可能不大能通过。”于是,耿刘同提出,采用风景、建筑方案,根据鉴真大师生活和经历过的四处地点:西安大雁塔、肇庆七星岩、日本九洲秋妻屋浦和奈良唐招提寺,他绘制了草图。经最终审定,就用这个方案。
经过耿刘同与扬州画家们一年多的辛勤绘制,终于完成了这四幅巨大绢质工笔壁画。特别让耿刘同自豪的是,当年他画的秋妻屋浦大海上的那些韵致浪花,大雁塔上空绘制的云彩长线条,如今已罕见有人有这样的功力拉出来了。
整理颐和园历史
复建苏州街
成功申报颐和园
世界文化遗产
——耿刘同的园林研究
“我经常说自己是‘落草’园林,园林局的人还不高兴,说‘把我们当什么了’。”耿刘同笑道,自己和园林打了一辈子交道,表面上是偶然,但冥冥中也有必然。
偶然在于,耿刘同对园林的研究,始于一次“查档”。上世纪70年代初,高层对于慈禧到底挪用了多少海军军费建颐和园有争论,命颐和园园方查档。当年,耿刘同在颐和园算得上高学历,这个任务自然就交给了他。耿刘同“泡”在中国历史档案馆里整整两年,海军军费的事情,自然很快查清,更让他有收获的,是收集整理出有关颐和园的资料25件,并按建筑、陈设、活动等内容分成11类编目,成为颐和园正式收藏的第一批园史资料。
而必然在于,耿刘同与园林结缘,从扬州的孩提时代就已经开始。
当年,耿家有位常客——园林艺术大师余继之先生,耿耀庭尊称他“二太爷”,耿刘同喊他“二爹爹”。余继之是民国初年扬州著名的园艺大家,善于设计园林和制作盆景,尤擅叠石。冶春园就是余继之的私宅,蔚圃、匏庐、怡庐和“杨氏小筑”等扬州名园,都出自他的手笔。
“二爹爹脸比较黑,还有点碎麻子,但是手很巧,人也非常亲和,我们都很乐意亲近他。”耿刘同说,二爹爹经常带他到各处名园逛逛,堆叠名园假山的时候,还专门带上耿刘同,让他对照设计图稿。“可惜,我当年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并不知道长大以后要从事园林工作,若早有知,定将晨昏相侍,记其只言片语,或将可与明末叶无否所著《园冶》相埒。”耿刘同深情回忆,“即使如此,我在品评研阐古典园林时,总有二爹爹在。”
除了二爹爹,父亲耿鉴庭对园林的热爱,也影响了耿刘同。上世纪50年代,扬州整修瘦西湖景区、何园等景观,耿鉴庭积极参加整修工作,瘦西湖亭台楼阁众多匾额,很多都是耿刘同的父亲耿鉴庭召集当时扬州文化界的名人在耿家老宅书写的。“在扬州17年,让我一辈子刻上了扬州园林的烙印。”耿刘同感慨。
从1968年进颐和园,一直到2001年退休。耿刘同在这座皇家园林工作了30多年,从资料搜集整理,到深入研究中国古典园林,他写出了《颐和园》《中国古代园林》《御苑漫步》等一批园林专著。最让耿刘同难忘的,是颐和园的两件大事:苏州街复建,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苏州街,位处颐和园的后湖,乾隆时仿江南水乡风貌而建,是专供清代帝后逛市游览的一条水街。清漪园时期岸上有各式店铺,如玉器古玩店、绸缎店、点心铺、茶楼、金银首饰楼等。店铺中的店员都是太监、宫女妆扮。皇帝游幸时开始“营业”,是中国古代“宫市”的唯一孤本。1860年被列强焚毁,1986年复建。
耿刘同主持了苏州街的复建工作,通过以实物为依据,不增不减,不移不挪,不放大不缩小,真实再现从历史上和后湖空间中丢失了一个多世纪的这组建筑群。在苏州街复建时,恰逢扬州瘦西湖也在恢复二十四桥景区。耿刘同每次到国家旅游局申请经费的时候,总要问一句扬州的经费是否也下来了。
1997年,中国政府启动颐和园、天坛申报世界遗产名录工程,次年2月,联合国世遗专家组前来颐和园考察,作为指定的主要汇报人,接待了专家组一行。彼时,以夏宫著称的颐和园,花木均未复苏,昆明湖也仍冰封。不过,颐和园优美的景色,还是让专家们连连赞叹。耿刘同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只看到了一半的颐和园。代表们非常奇怪,问道:“还有一半呢?”耿刘同说:“那是昆明湖解冻后,全园优美宁静的倒影。”大家全都会心地笑了。当年12月2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日本宣布,颐和园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退休后,耿刘同对家乡投入了更多的关注。
2010年,中国园林博物馆筹建,耿刘同作为专家顾问,全程参与了园博馆的建设布展。扬州片石山房落户中国园林博物馆,更是让耿刘同投入了大量心血。
片石山房复制布展期间,耿刘同多次来往北京扬州,与扬州楹联撰写者研究商量修改扬州园里的联语和题匾额,又对扬州漆器和木器的工艺及样式进行了审定……所有环节他都把关得严格仔细。耿刘同对片石山房的展陈设置及文化内涵寄予很大希望,他说,片石山房代表了中国园林艺术,特别是私家园林艺术的最高境界。片石山房的精华在于石涛和尚的“人间孤本”叠石,以“一拳”之石,造“百仞”之势,而成“小”五岳之境,不仅是绘画艺术的最高境界,更是园林艺术的理想境界。
“在北京故宫,几百年来唯一没被移动的可移动文物,就是扬州山子玉雕‘大禹治水’,”耿刘同说,“扬州园林作为中国园林代表进入中国园林博物馆,这也是为未来创造一个传世典藏。”
“峭壁秀峙四百年,人间孤本园中鲜。捜尽奇峰打草稿,我法司空营洞天。冈峦迤逦五岳小,百仞之高起一拳。画山叠石通妙谛,艺苑宗师一画禅。京华仿写开双境,倒影方池得月圆。”片石山房在中国园林博物馆落成之际,耿刘同写下了这首《中国园林博物馆复制片石山房陈列喜赋》。
拳拳之心,殷殷可鉴。
访谈
耿刘同说,感恩扬州文化对耿家世代的浸润与哺育,
自己对扬州文化的反哺更有自觉和责任——
“扬州文化是我最大的乡愁”
记者:首先,向您汇报一个好消息——您可能也知道了——扬州成功申办2021年世界园艺博览会,目前,我们选址已经定在仪征枣林湾。想听听您对扬州筹办世园会有何建议?
耿刘同:是的,去年我就看到了新闻报道,这对家乡扬州,肯定是件大好事、大喜事。扬州作为中国园林的代表之一,能在这么高的层次上,与世界各国的园艺交流,无论是对开阔城市的眼界、格局,还是进一步提升扬州园林艺术的水平,都会大有裨益。
同时,也要看到园林艺术是城市文明筑造,而园林艺术也同时筑造了城市文明。城市文明是什么?就是这座城市人民的生活,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文化教养,都构成了城市文明。绝不能把园林仅看作是固态景观,园林是对这座城市鲜活文化的集成和映射。
我们知道,园林艺术是一种综合艺术,而且是嵌入在我们生活中的综合艺术,绘画、诗歌、建筑、戏剧、宗教,可以说无所不包。无论是山形水系、植物造景、园林建筑、内外陈设乃至借景,都是反映了人对自然的理解和选择。因此,在这个层次上,中西方对园林的理解是相通的。我们举办世园会,也应该从这个共识上去着手,可能更能得到认同。
此外,我们看到,现在很多城市的面目越来越相似,而园林恰恰是可以破解城市“同一化”的重要手段,希望扬州举办园博会,能在这个问题上对全国乃至世界有所启示。
记者:在扬州,很多领导、专家和市民,已经在考虑后世园会时代如何很好地进行后续利用的问题。正如大运河申遗成功后,后续的保护和利用问题,也是当前扬州各界讨论的热点。您对此有何建议?
耿刘同:你们能考虑到这个问题,这本身已经说明扬州在这方面很有远见了。先说说后申遗时代的保护和利用,我一直认为,申遗成功,不是对这个遗产的结论,而是新的起点和升华。对大运河这样的世界遗产,再认识再发掘是可以不断深入的,可以说是有起点无终点。遗产点当然是很好的旅游资源,但是对资源的挖掘,不能停滞在原有的基础上。世界遗产点,这对旅游旅行者来说,是一个增加其自身价值的重要地点。大家出来旅游,其实都是想成就自身的价值积累。哪怕只是到此一游,他会觉得,哎呀,我来过这么重要的地方,这就是他自身价值的积累。世界遗产的保护和利用,一定要着眼于此,充分发掘内在价值。旅游业内有句行话,叫“看景不如听景”,很多地方将“不存在的景点”也能说得天花乱坠,何况我们有这么厚重的遗产呢?
承办大型会展,的确应该从一开始就考虑后续利用的问题,这是很多地方办会办展往往忽视的问题。扬州要把世界园艺博览会会址打造成5A景点,这本身就是很好的后续利用。但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必须要有文化的远见和视野,作为一个公共空间,如何适应旅游旅行者的需要,如何适应本地居民的文化休闲需求。项目建设时,就要有这样的认识,考虑到项目完成后如何运营管理等问题。
记者:作为扬州的世家子弟,您是如何理解扬州文化的?
耿刘同:首先,要说的是对扬州文化的感恩。耿家祖先从山东逃荒至此,是扬州这座城市的包容,让我们站住脚跟,又是扬州文化的浸润和哺育,使得耿家成为文化世家。从我先祖开始,耿家对扬州、对扬州文化的热爱,已经深入了我们的血脉之中。祖父耿耀庭不光行医济人,他整理扬州昆曲、传授牙雕技艺、举办各类文艺雅集等等,都是自觉不自觉地对扬州文化的一种反哺。父亲耿鉴庭更是对扬州文化由衷热爱,积极参加恢复整修瘦西湖、何园等扬州著名景观,研究鉴真大师的医药成就,乃至奔走呼吁建鉴真纪念堂,无论在扬州,还是在北京,扬州文化是他念念不忘的根与魂。我虽然17岁离开扬州,但是我一直说,我是扬州人,扬州文化是我最大的乡愁。
扬州文化,的确值得我们扬州人自豪。扬州是一座有着强势文化基因的城市,汉唐清几度引领风骚。特别是扬州人精细精致的工匠精神,更是扬州文化中强势的强势。且不谈扬州历代的文化大家,就是从普通工匠来看,也体现了一座城市的基因传承,比如明朝的扬州漆工周翥,创造了百宝嵌工艺,一直沿用至今。
记者:扬州文化的千年传承,很大程度上体现在您这样的世家身上。
耿刘同:我把文化分为三类,一是皇家文化,二是士大夫文化,三是民间文化。扬州文化中,三种文化都有体现,但我认为,主要的还是士大夫文化,而且这种文化,是可以解析皇家文化和民间文化的。
士人阶层,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讲风骨,重操守,爱名节,重义轻利,向往立功、立德、立言而作不朽之人,倡导“天下为公”,是非不利害,顺逆不成败。扬州学派,往往几代人治一经,这种文化上的自觉,是一种家世传承,更可以看作是可以跨越时空的文化传承。
2500年的不竭积淀,让扬州在士人阶层的传承上,有了其他城市难以比拟的深厚底蕴。所以,我们对古城的文化,要在市民层面上有一种觉醒。这种觉醒在于,不能把灿烂文化的冠冕,当成我们前行的包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化使命,我们要想想,我们的使命体现在哪儿,落脚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