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洪泽湖到白马湖,满满当当两天时间,眼中所见——苏北平原的宽广、辽阔,洪泽湖、白马湖的水域风光,还有创业明星们。他们加深我对苏北的了解和认识,没有他们,在短暂的行程中,我必定听不到这片土地的歌声与心曲。
短平白发,皮肤黑亮,梁加祥今年六十五岁。第一眼看他就是个普通的农民。当他站在祥发合作社展示厅,捧着“三河月”牌有机袋装大米向来宾介绍时,当他在记者的相机前摆着造型,他又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农耕者。曾是木匠、做过建筑工程。他跨步经过合作社院子,两边仓库里停放着一排排农用机械,他最初从事农业合作化的家底,之后,陆续添置。收割、烘干……总价值一千万元的农业机械被用于合作社种植的一万五千亩土地。梁家祥说,子女在杭州工作,条件都不错,他们不愿回家,家里就他和老伴两人,他请些村民参与合作社的日常管理。六十岁是年轻人,七十岁是中年人,八十岁才是老年人。村子里人手不够,他笑道:如果有机器人,他打算用机器人。他打算新上8台设备建设粮食新深加工线。他每天凌晨四点来到田头忙碌,一万五千亩的田地,骑摩托车两小时才能转过来。
“土地有它自己转变、修养的过程,要给它时间”。梁加祥说。目前合作社有五百亩田地达到有机种植标准,其他的还需修养生息。正如居家过日子要满打满算,梁加祥还尝试稻田养鸭、养虾,让农田更多收成。他带领来宾走到田边,从沟渠中拉起虾笼。 “要到第二天早上才有满满的虾”。田边搭着销售龙虾的棚子,一个年长的老太太看守着。他来到稻田鸭基地,指着湖岸边密密麻麻的鸭子。他不仅是农民,更是一个策划者,实干家。年龄没让心灵衰退,他勤劳,肯干,信心十足。在文学作品中,从他身上,我看见的是库切笔下农场主的形象,美国诗人惠特曼来自生命本身的蓬发,而在我的笔下,他是——
中国苏北农民
短直白发,黑亮皮肤,身材健壮
六十五的老人,中国苏北农民
他走在田头
从沟水中拉起虾笼
他走向池塘
成群的鸭子池水中游弋
他走向树林
树林里的巴马香猪
直楞楞的停止走动,接着箭一般跑开
成排停靠的农业机械,钢铁战士般驶进收获的季节
在他的身上看到美国西部牛仔的身影
同样的梦在洪泽湖边
他熟悉这里的气候、土地,风物
( 二)
刚看过苏北平原壮观的画卷,接着驱车来到洪泽一间外观普通的“渔姑娘”商铺,店铺里等待寄出的香辣蟹在红红的汤汁中煞是诱人。韩文静身穿印有红色字母的白汗衫、牛仔裤,黑色皮短靴。语速快,走路快,每天都有订单忙碌,不容她停下来。她不仅有自己的事业,家庭还要兼顾,也许天性如此,她要在自己人生的版图上画下多彩的画卷。
离开刺激着味蕾的食品店,跟随她来到不远处刚开张不久的西子形象设计工作室。工作室陈设淡雅,衣架上的时装等待客人挑选,梳妆台前排列着化妆品,橱柜里陈列着珠宝饰品。她化身为时尚达人。时尚、美食,她动手实现梦想。梦想就像天上的气球,坠落下来五彩斑斓。
不知是因有目标令人精神焕发,已是孩子母亲的韩文静在众人还在朋友圈发自拍,刷流量,转贴时,她已通过电商赚了第一桶金。时尚的精神是不断的创新,韩文静的电商模式给年轻人带来启发:不必为就业苦恼,在二三线城市同样有创业创新的空间,做自己喜欢的、擅长的,或许能开辟出新天地。从事喜欢的工作养活自己并且帮助他人,这也是获取到自我价值的魅力。
(三)
我想起当年在淮安化工厂工作的爸爸,他是淮安第一代工业发展的参与者。每到暑假,到南京出差的爸爸就带我一起去。从老淮安到南京乘坐长途汽车需五到六小时。长途车像只大面包,车顶上的网包裹住乘客的行李。坐长途汽车需有耐心,前方是绵长的时高时低的路面,两边是苏北平原常见的白桦树在风中哗哗作响。视线所见着实单调。
车辆经过洪泽湖大坝时,载着人和行李的长途车在弯弯曲曲的大坝转过来转过去。如果我的脑海里有那么点奇思异想的空间,一定和路程中漫长的等待有关。车辆在狭窄的大坝路面转弯时尤其令人担心,当对面开过来一辆车,车身便要侧过来些。
不知洪泽湖大坝有多少弯口,直到开到直路,气才顺过来,车窗外又是慢无边际的苏北平原。有时,爸爸说好回家的日期,我和妈妈格外担心,这担心就隔置在洪泽湖大坝曲曲弯弯的路面。宁杭高速开通后,长途汽车不再经过洪泽湖大坝,而是直路上奔跑起来,长途变为三小时短途。路程时间变短,回家次数却在减少。
童年时听大人讲过洪泽湖的故事。大人们说洪泽湖比两个淮安城大,湖底下有个古城。我遐想是否像淮安城一样,衙门门口放着两个石狮子,有街道,屋顶像燕子的脊背。
没见过水底的古城。乘坐观光船来到水中,忘记古老的传说,留连眼前的风景,相伴的身边的人。水面像撕开的丝绸,漫生的水草挡住船行的力量,船依然向前,只要人类想要到达的地方,谁也无法阻挡,谁也无法改变人类的欲望,无论善还是恶。水草向两边分开,如果船底有眼睛,是否看见水底的古城?有人看到湖面左方一朵荷花,赞叹的话音刚落,当地人伸手摘下放在赞美的人手中。客人有点不安,主人倒是洒落。有人伸手从水草底下摘几颗棱角,棱角的尖刺锐利得可当武器。大凡在自然中存活的,无论如何微小,都有天然的防护。而人,没有角,没有利爪,我日益退缩,几乎忘记人类的本能。剥开菱角,果实清甜,脆生生的,带着水的润泽的甜。
放置蟹网的女子,劳动赋予她高挑、结实的体魄。她戴着防晒的帽子和面罩,穿着长袖衣,她的眼神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其他,或者说日常就是如此。她的面目身材有点像影星巩俐,她不知道自己的美貌,而美正被时间和劳作磨去。她的男的,和她一起劳作,凭着生存的本能。两人支撑着船桨,小船像被手推送着,在湖边留下剪影,让画面抽象起来,我不禁赞叹。
放蟹苗
撑船到湖心,木桩扎进湖底
倾刻,水放射着电波
撑船的女子在湖面留下三角型倒影
男子在船的另一端掉
湖水里,两根平行线
液体镜中,变形的天空,人脸
水底,活力、荣耀
船行至拐弯处,水边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有的船简易、狭小;有的崭新,宽敞,大凡船只都如同岸上,生活设施齐备,饮食、睡眠、劳作。再大的船在日常林林总总面前,也显空间急促。船头、船尾堆放着养殖用的蟹网、篮子,船就像没有收拾过的农家庭院。不同的是,新的船只船头放有盆栽植物,增添些情致,毕竟,日复一日,纵使水中有金子,也让人厌倦。有只木船,船尾处立着带烟囱的土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蹲在船上劳作的女子面目多了点灰暗。
螃蟹养殖大户刘俊良有些年纪,但很精神,戴旧草帽,穿白色条纹衬衫,一条褪色运动裤,蓝色塑料拖鞋。一只裤脚卷起到小腿,一只裤脚落下来拖在船板的水洼里。他说话时,露出一口整齐、结实的白牙。他撑船时,晒得幽黑的胳膊拧转出条块形状。养殖大户他和老伴在水里忙,儿子在岸上负责销售。他带客人来到一处蟹塘。他从水中拎起蟹网,倒进大圆铁筒里,足有大半桶。蟹没到成熟的时候,“蟹要经十八次脱壳”。他挑出长饱的蟹,将还能继续长的蟹倒进湖中。一千多亩的养殖水面,他有时忙起来,三天不能睡觉,他的勤劳令我惭愧。
从船上下来,在岸边,看到一对骑电动货车的夫妻。两人正准备去喂蟹。走近看,原来蟹吃的是煮熟的玉米粒。人能吃吗?我好奇的拿起,夫妻俩让我们剥开皮吃。玉米粒是童年时吃过的老玉米,厚实。
车开至闸口,眼前出现壮观的景象。大大小小的归来的渔船聚集在此,家家户户的船头插着五星红旗,旗帜高高低低,层层叠叠。渔港像是法国印象派画家莫柰的绘画,单纯的视觉的美。瞬间,我以为来到他国,而不是家乡苏北。
( 四)
童年时,每天的饭桌上,白马湖大米饭让人唇齿留香。粒粒分明,口有余香,没有菜也不觉单调,不知不觉吃下一碗再添小半碗。离开家乡后很少吃到白马湖大米,有时在爸爸妈妈那里吃到家乡的大米的味道。爸爸说,是某某菜场淮安人卖的白马湖的大米。
此次来到白马湖,想起当年的人和事。彼时,我在淮安师范上学,莲花巷爸爸妈妈的家成为小城文艺青年的据点。朋友们来到我家聊天,有时天晚了就留下来吃饭。在小城的文艺青年中,有位来自白马湖的女作者叫范小梅,我从她的文字里读到白马湖,范小梅晚上要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写作,这微弱的光亮也在乡间也是十分奢侈的。
故乡
躲在笼子里的人
一遍遍舔手背、毛发
长大后,囚禁心灵的不是家
风在湖中翻动波纹
白桦树哗哗作响
匆匆路过
没资格说,属于这片土地,爱过这里
盛一碗白马湖大米饭
让味蕾去认领
依稀的童年的滋味
湖水清澈,树木飘摇,让久居楼房的我十分享受。我所能想象的美景就是如此,无垠的水面,绿树荫荫,野花茂盛。我又品尝到白马湖大米。这是赵建国种植的禾采牌有机米。赵健国瘦高个子,他有淮安人常有的理想和人文情怀。他说,人要有价值,要有创新意识。原本是水产公司经理的他种植有机大米,倡导绿色有机文化,还自任策划、导演,有时自己出演,剧本插秧节,还邀请外国友人来白马湖体验中国传统农耕文化。在大家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站在田头唱起插秧歌。
关于农耕生活,在我童年记忆中只是依稀。我舅舅家在淮安徐杨乡,舅舅的姐姐初中毕业后来我家帮忙做事,她说起乡村里,女孩子要插秧,割猪草,有次割猪草她把手割破了。插秧时,一排排的插下去要整齐,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这是她宁愿到我家帮做家务也不愿在乡村的原因?后来,淮安重组、整合,徐杨乡成为淮安市工业园区,农田消失,家家户户分得拆迁的房屋,原始的乡村消失。
白马湖
你还记得,我曾在你身边
你还记得,那天,我掉头离开
去往陌生之地,迷恋虚荣,寻找爱情
你不在意
人们总是赋予你意义
走近你,在蒙古包里吃家乡菜
在家乡遇见远方
回来后,在房间里。心理拉近距离
想对你说的话不知何处落笔
写下的经他人朗读时
蕴含的力量仿佛没出自过她的灵魂
接受土地、湖水的润泽。有的人沉寂着,守候,有的人跃跃欲试。当更多的人来到白马湖畔,出于商业的驱动,文化的回归,心灵的需要。无需担心造梦者,这片土地各种各样的人,总有人精神抖擞。当梦想的边界扩大,周边的人也能感受到。
(作者刘畅, 诗人、画家 ,出生淮安,现工作生活在南京,著有诗集《T》。诗作被译成英、德、西文,有诗作获第五届李白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