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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朵“梅花”、五朵“白玉兰” 江苏淮剧界“一门英豪”
2020-01-16 07:40:00  来源:中国江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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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剧“灵魂三部曲”——《小镇》刚捧得文华大奖,《小城》又获国家艺术基金资助。1月8日,盐城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刚刚完成最新修改版的《小城》正在上演。“淮剧公主”陈澄身着白衣大褂,一头利落短发,她所饰演的小城名医肖悦华在坚守良知和庇佑至亲之间经历着“灵魂的过山车”,舞台成为人心的道场。“手术台”边的布幔权充作水袖,化成主人公心中的无限缠绕。饰演肖悦华丈夫的是陈澄现实生活中的丈夫、省淮剧团团长陈明矿。搭档近三十年,这对淮剧伉俪早已默契无比。

  在一百多公里外的江苏泰州,两双温慈的眼睛正注视着女儿女婿的成长。“淮剧皇帝”陈德林曾是舞台上一呼百应的“流量小生”,妻子黄素萍则为家中摘下了第一朵“白玉兰”。《小城》下一部是什么?两朵“梅花”、五朵“白玉兰”的淮剧世家如何见证淮剧的发展?《文艺周刊》记者穿梭于盐、泰两地,与四位淮剧名家对话,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冬日里,打捞起一个又一个温暖闪亮的传承故事。

  “老顽童”陈德林:

  几个尖子哪能够,我小车不倒你只管推

  开口跪!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段经过陈德林改良后的【生腔小悲调】——《牙痕记》“十年不见亲娘面”唱段,犹如平地炸起惊雷。质朴粗犷的淮剧似乎变了面貌,淮剧旦角筱(文艳)派的花腔、扬剧的特色被融入淮剧小生声腔中,传统淮剧生腔的音区从不超过七度,一下子拉宽到十三度,曲调峰回路转,音色也柔软了不少,塑造人物的能力大大增强。一出母子相逢、亦悲亦喜的情感大戏,被陈德林这个清秀小生演绎得千回百转、感人肺腑,无意间竟成为陈派唱腔的奠基之作。

  眼前的陈德林75岁,仍有着当家小生的精气神。满面红光,兴致高昂,声如洪钟,他和妻子黄素萍的温柔娴静相对照,更显得像个老顽童。“陈派唱腔是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淬炼出来的!”陈德林思路清晰,“淮剧高亢激越、悲怆炽热、质朴粗犷,曾被老百姓一代代传唱,但和改革开放涌现的新鲜事物相比,就有点跟不上潮流,淮剧生腔虽亮却不美,生腔处于配腔地位,没有得到充分呈现,剧种塑造人物的细腻度还不够,这就要改!”

  陈德林教给淮剧人的真理:创新是戏曲的生命力,博采众长是创新的营养。改革开放后,剧团被抛向市场,逼得他在琢磨新戏、打磨“花色”上下足功夫。陈德林的戏至今看起来品相十足,热心的up主们把他的精品唱段剪辑好,放在网站上供粉丝追更:老戏新编《刘贵成私访》,陈德林一会儿是俊美阳刚的官生,一会儿扮成大家闺秀,“颜值十分能打”;《板桥应试》搬来著名昆曲导演范继信,赵正芳的作曲雅致又抒情,质朴粗犷的淮剧接上了昆曲的高雅和文人气,“板桥三哭”成为著名的悲声绝唱。陈派代表作一出,观众对淮剧的认知上限被秒速刷新:“太土太硬”“唱得多动得少”那是老调,淮剧新风沁人心脾。

  “淮剧皇帝”哪是浪得虚名,在兴化顾庄乡上演《莲花庵》时,陈德林曾创下两万名观众赶来观演的淮剧单场上座率最高纪录。这也能叫舞台?指着当年在简陋的乡村草台上卖力表演的一段网络视频,陈德林哈哈一笑:“我们走的是乌兰牧骑小分队路线,尤其强调服务好乡镇观众。城市大,城市小,演出质量一个样;舞台大,舞台小,演出质量一个样;观众多,观众少,演出质量一个样!”

  绰号“戏疯子”,2005年,“疯”了一辈子的陈德林终于退休了,传承成了他忧心的事。此时传承更在门外:到戏校上课,到苏州大学、盐城中学、盐城师范大学开讲座,为民间职业剧团辅导,对每一个上门求教的淮剧爱好者耐心讲解……“电话教学是我的特色。”陈德林幽默地说,但有时也会带来困扰,“深更半夜接到电话:喂,陈老师啊,有段唱腔我跟你请教下……一听就是喝醉了。虽然他的行为有点不礼貌,但是我不能让热爱淮剧的人伤了心,让他感到我陈德林架子大。作为江苏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江苏省文艺界‘明德模范’,我有义务把淮剧事业传承下去——小车不倒,你们尽管推!”一番话逗得屋内人哈哈大笑。

  更重要的是,这份传承对观众、对民族是有意义的。淮剧源于草根艺术,它的“情”深“味”足,在于和百姓悲欢的水乳交融。陈德林说:“淮剧的特色是家庭伦理、日常生活。你看《赵五娘书房会》里写的蝗灾,多生动真实啊;《李翠莲》里一句‘好女莫拜干哥,好的少,坏的多’,能一下子把观众‘点’得笑起来。这就是生活的力量啊!”

  不疯魔,不成活。陈德林忧心的是,年轻演员“疯”得还不够:尖子演员还太少,要有更多执着于淮剧事业的接班人追上来,淮剧才能走向辉煌!

  千面陈澄:

  疑心是不是演员换了,定睛一看还是她

  “现代戏很少会像《小镇》《小城》这样,把人性剖析得如此透彻。”此刻陈澄坐在记者对面,“观众们不常看到不完美的主人公:他们站在人生的门槛上,或拒斥了诱惑守住了自我,或将滑向无底的深渊。面向观众,他们的自我袒露和剖析如此血淋淋,经历了一番‘灵魂过山车’后,他们终于完成了对真正的‘人’的诠释。”

  比约定的时间早到,等待记者的间隙,陈澄就站在省淮剧团的一间会议室里,声情并茂地自我排练。待转过身来,一张很美的脸出现,似藏着无数故事。除了动人的扮相,陈澄的唱腔丰富,戏路也宽。《小城》里的肖悦华,《宝剑记》里的王玉莲,还有最为著名的祥林嫂,个个极富张力。

  张力是人物血肉丰满的根本,内心世界的左奔右突恰恰拓展着人性的维度。从这一点来看,《小城》里,不完美的主人公反而让“人”有了生长的空间。陈澄觉得肖悦华不好演,“我要演得像医生,同时又像母亲,要把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的波涛汹涌,通过唱念做表,‘扯’开来展现给观众。”肖悦华最终选择坚守良知,并劝儿子勇于担当。这其实又抛出了一个教育的问题。

  坐在台下,观众共情的方式是微微的胸腔憋闷。台上角色的困境恰如真实的你我在舞台上呼吸。陈明矿认为,《小城》比《小镇》更流畅紧凑,“全程无尿点,观众的注意力非常集中”。陈澄渴望传递给观众的是,“我们不仅是剧中人,也是自己人生剧本的书写者”。

  天生为淮剧而生。陈澄5岁学艺,15岁进入盐城鲁迅艺术学校,30岁凭借饰演赵五娘在全国地方戏汇演中摘得一等奖,两年后凭借在新编淮剧《祥林嫂》中对祥林嫂一角的出色塑造,摘得第21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和第14届上海戏剧白玉兰戏剧主角奖。

  永恒的定律:只要陈澄唱起《祥林嫂》,舞台基本上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花旦、青衣、老旦,陈澄包圆了各个行当,串起了祥林嫂的下行人生。结尾高潮处的《天问》一折,祝福声声里,衣衫褴褛的“祥林嫂”一手撑着竹竿,一手挎着竹篮,在漫天风雪中回顾被侮辱、被损害的一生。陈派唱腔被融入了老旦行当中,嗽音、疙瘩音传递出恰到好处的悲怆,音阶的巨幅跨越动人心魄。在漫天飘落的“福”字中,一双颤抖着伸向苍天的双手又落下,完成了对一个充斥着“瞒和骗”的封建社会的有力控诉——《祥林嫂》的刀锋是准确的,然后又准又狠。

  陈澄要特别感谢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中国第一个“祥林嫂”袁雪芬大师,她曾有幸五次登门请教,听时年八十多高龄的袁老师亲自说戏。时隔十余年后继续演出《祥林嫂》,陈澄认为,《祥林嫂》应该常演常新,它的成功对今天的名著改编、现代戏创作仍有启示——

  “《祥林嫂》一戏袁连成老师写的台词准确,导演王友理老师的设计准确,赵正芳老师的作曲妥帖,我对人物的理解准确,这个题材和淮剧的气质也是契合的。特别是它抓住了淮剧的声腔张力大这个优势,来配合完成对祥林嫂坎坷一生的展现。”陈澄始终认为,对戏曲表演来说,唱念做表,唱为首,“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很多剧种一度忽视了唱,这一点令人担忧。再怎么与时俱进,传统戏曲的特色一定要抓住。改革创新只能去其糟粕,不能去其精华。”

  一出《祥林嫂》,让很多观众爱上了淮剧、爱上了陈澄,《天问》一折更是成为广为流传的核心唱段。著名戏剧评论家傅谨评价陈澄的《天问》:“你看她对紧和缓处理得那么好:紧的时候密不透风,缓的时候疏可跑马。”

  顶着“淮剧公主”的盛誉,陈澄回过头来总结自己成功的秘诀。一是坐得了冷板凳。没戏唱的年月权当作“蛰伏”,保证做到“只要让我上了台,我就是全场最惊艳的”。那就得勤学苦练,耐住寂寞。二是父母和她师父、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胡锦芳等前辈的苦心栽培,《祥林嫂天问》一折实则出自父亲的艺术判断,父亲更教给她严格的艺术自律。三是博采众长。黄梅戏、沪剧、越剧、淮剧的名家名段她全部熟稔于心,昆曲的表演方法借鉴了不少,专家认为,正是充分吸收各剧种营养才形成了“澄腔”的艺术流派特色。陈澄忍不住慨叹:“现在的小年轻啊,就是听得太少了!”

  这才有了“千面陈澄”。陈澄最自豪的是,花旦、青衣、老旦她都能诠释得恰到好处,特别是不同行当出现在同一台戏里时,“观众疑心是不是演员换了,可定睛一看还是她。”

  省淮领路人陈明矿:

  看戏把眼睛看脏掉,一个人就毁了

  省淮剧团团长陈明矿最近忙于指导弟子复排《狸猫换太子》,这是陈明矿的代表作。不过这次,他把舞台留给了弟子,自己则退居幕后,做起了导演。

  “拣”出《狸猫换太子》来复排,陈明矿渴望传递的是传统戏的现代性。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固然有勾心斗角、权力倾轧,但“腹黑”元素掩盖不住宦官陈琳、宫女蔻珠等小人物身上的人性光芒。这正是陈明矿追寻的那一抹亮光,在他看来,这也是戏曲得以流传的本质魅力:“一出戏能传几百年,常常靠的就是那么一两个形象、他们做的那一两件事,却对中国人产生骨子里的影响。就像看了《铡美案》陈世美和秦香莲的故事,老百姓都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做官要像包公样。”

  在这个意义上,陈明矿看到了戏曲形塑社会的潜在能力,戏曲蕴含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因,在这个变动不居的时代里代表了一种稳定的价值秩序,使崩乱的人心得到修复。这里不得不提卢昂导演的《小镇》,这是陈明矿担任省淮剧团团长后打造出的一台新编现代戏。凭这台重戏,他摘下了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和28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2019年,《小镇》欧洲巡演大获成功。

  “徐新华老师担任编剧,《小镇》的故事底本参照了马克吐温小说《败坏了哈德莱堡的人》,讲述从天而降的五百万元巨款如何搅动着小镇居民的内心。”陈明矿说,“但和原著的辛辣讽刺不同,《小镇》在把主人公朱文轩抛出去后,又及时地拉了回来,完成了道德回归,这里面就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美德的基因修复能力:它管理人,给人划定界限,让人在规矩里行事。”

  《小镇》当初选定陈明矿担任男一号时,还有人担心他“太年轻太漂亮”,演不好小镇教师朱文轩这个角色,没想到他大获成功。陈明矿说这是因为他“想通”了人物,并在现代戏的表演方式上做了兼容中西的探索:戏曲程式用上三分,表现人物内心纠缠时恰到好处地采用跳跪、挫步、鹞子翻身等戏曲基本功;又不过多地借一板一眼的程式塑造人物,而是吸收西方体验派的表演艺术,强调情感的发自于内、形之于外。《小镇》里的一段主人公意识流堪称惊艳。“朱文轩想象自己冒领五百万之事被揭发,人们的惊诧、指责、议论梦魇般包围了他。这一刻,舞台上的一切其实是主人公主观世界的意识流动。”陈明矿说。

  一台《小镇》,接上了省淮剧团早年的《离婚记》《打碗记》《太阳花》《一江春水向东流》等精品佳作所彰显的现实主义传统,也为现代戏创作的“盐城现象”添上了精彩一笔。作为团长,陈明矿认为自己的长处是“想得多”。特别是2012年他看了著名滑稽戏表演艺术家顾芗的《顾家姆妈》,那种被一两句话点住、打动得不行的震撼促使他下决心,打造一批题材上与时俱进、充满正能量,又充分体现淮剧艺术特质和淮河流域风土气质的现代戏作品。这才有了《小镇》和《小城》。

  陈明矿透露,《小城》的下一部可能是《小区》,这将是“灵魂三部曲”的收官之作。

  “作为一个剧团,你通过作品向社会抛出的观点非常重要。”这位省淮领路人的观点十分犀利,“打造一台戏要耗费纳税人的大量金钱,每一次演出还有成百上千的观众买票来看,如果你的戏没有发出有价值的声音,把钱浪费掉不算,还把眼睛看脏掉,一个人就被毁了。成风化人,戏曲人任重而道远。”

标签:淮剧;小车;陈明
责编:苗津伟 崔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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