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骆驼墩遗址航拍图
江苏宜兴新街街道塘南自然村,一只白色的水鸟从成片水稻田中掠过,远处低山丘陵隐在薄雾之中,寻古的脚步声惊扰了乡间野犬,也唤醒了饭稻羹鱼的远古记忆。
一湖分东西,“骆驼墩”填补太湖西部史前空白
太湖,古称震泽。如果在太湖中间划一条纵贯南北的竖线,可将环太湖地区分成东西两区。
20世纪70年代后,在环太湖地区东部,马家浜遗址的发掘进行得如火如荼,西部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沉寂之中。在骆驼墩遗址发现之前,环太湖西部地区的史前考古史可谓是一片空白。谁曾料想在这片从山地向平原过渡的地带上,会出现一支截然不同的文化脉络。
骆驼墩遗址墓地局部
20世纪70年代,宜兴本地一座砖瓦厂在骆驼墩一带取土,发现了大量的石器、陶器、玉器。2001年11月到2002年7月,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和宜兴市文管会组成联合考古队,对该地进行了主动发掘。
在1309平方米的发掘面积中,考古人员惊奇地发现,没有一件具有太湖东部马家浜文化特征的圜底釜,取而代之的是序列完整的平底釜。这让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距今7000年到6000年的长江下游新石器史。这一发掘也被列为“2002年全国六项最重要的考古新发现”之一。
东滩头遗址2019年发掘区全景
自骆驼墩遗址发掘20年以来,江苏考古人员沿着环太湖西部低山丘陵向太湖平原的过渡地带进行了多次发掘,宜兴西溪、溧阳神墩、溧阳秦堂山等遗址让骆驼墩文化的面貌越发清晰。2018年到2020年,宜溧山地下的东滩头遗址发掘更是揭露出至今为止骆驼墩文化时期最大的房址和瓮棺葬区。
共饮一湖水,不是一群人。学界普遍认为该时期,骆驼墩与河姆渡、马家浜文化三足鼎立。“骆驼墩文化遗存代表了太湖西部山地向平原过渡地带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的新类型,填补了环太湖西部史前考古学文化的空白,成功连接了环太湖流域文化圈研究的缺环,证明了长江流域是中华民族文明的起源地之一。”在发掘报告中,以原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所长林留根为领队的考古队写道,“骆驼墩文化遗址的发现对更深入地研究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的谱系、源流、共存与交流具有重要意义。”
史前火锅?平底腰檐釜是太湖西部古人的“最爱”
民以食为天,环太湖西部与东部最为明显的区别正在于烹饪用的“锅”,即釜。
简单来说,环太湖地区的陶釜呈现出“东圜西平”的风格。太湖东部的釜为圜底,圆弧形底需要支架才能立住,而太湖西部的釜为平底,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平底汤锅,可以直接摆放。按照形状,平底釜可以分为筒形釜和罐形釜,一般在颈部有2或4个鋬手,方便双手拎取,在釜的中间有一圈腰檐。
“腰檐可能是一种支架,可以把釜架在灶上烧,也是为了珍惜火源,防止水滚之后溅出来把火源浇灭。”宜兴市博物馆副馆长朱轩林介绍,“也有的专家说,这一圈腰檐可能是用来摆肉的,古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把食材放在腰檐上,有点像今天的火锅。”
到了晚期,为了方便使用,平底釜的腰檐逐渐变粗,有的檐下还会贴附几道泥条用以加固,可能是为了在釜身与灶膛之间留出一定间隙,从而起到调节空气和增大火焰的作用。
与平底釜相配套,陶灶开始流行。“我们将釜配套的灶残片复原,大的陶灶直径能达到三四十公分。”南京博物院副研究员、东滩头遗址领队胡颖芳介绍。随着生产工具的发展,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已经远去,人们吃起了“大锅饭”。“从后期复原的釜来看,煮饭的量很大,一些应该是粮食的存储器物,经济发达程度可见一斑。”
骆驼墩遗址中还漂选出二千余粒炭化米,在红烧土块、陶支座、陶杵上则密布着稻壳、稻叶的印痕。“那个时候,稻作农业已经非常发达,除了野生稻演变而来的籼稻之外,还出现了人工选育栽培的粳稻。”胡颖芳说。
网坠
骆驼墩文化的遗址中还发现了动物骨骸,如牛、麋鹿、梅花鹿、猪、狗、鼋、鲤鱼等。在东滩头的一处墓葬内,墓主人的身体周围放着大量系在捕鱼网上的陶网坠,合理推测,这位生前应该是捕鱼好手。
可以想象,那时候的人们在稻田之中忙碌,偶尔渔猎、采集,等到一天辛勤的劳作之后,便围聚在平底釜周围,烧饭吃肉,惬意自得。
“吊脚楼”变“平房”,人们从居有定所到居有良所
在千万年前,太湖地区经历过几次气温的骤降和骤升,海平面变化明显,太湖西部位于低山、丘陵与水乡平原交接处,地势相对较高。人们因地制宜,巧用手边的资源建起了通风防潮的居所。
东滩头遗址居住区内发现的25座房址清晰勾勒出太湖西部当时人们房屋建造的演变史。
起初,干栏式建筑是聚落中的普遍房型。“人们把竹子或者木棍插在地上作为桩木,再架上横梁,用芦苇或草做墙、屋顶。”胡颖芳指着考古发掘照片中密集分布的柱洞说。
到了中期,人力、物力出现了明显提升,在立柱的基础之上,人们开始尝试砌墙。“我们能看到三四十公分宽的浅基槽,更接近于柱坑。人们立柱后填土,像糊泥巴一样,最后再用火烧一遍,因此坑洞里留下了大量红烧土块。”
到了晚期,柱洞几乎全部消失,基槽墙体成为主要支撑结构。在遗址的土层上,一米多宽的基槽组成四壁的轮廓,表明人们已经建造起四四方方的房屋,并在西南方向留有门道。有的房屋能明显看出分区,一排三开间,前后共用两堵墙。在当时,人们很可能就已经过上了“群居房”的生活。
“为了防潮,人们也将哈蜊壳、螺蛳壳和粘土掺和作为建筑房屋、铺设路面的材料。”胡颖芳补充道。
独特的瓮棺葬,族群迎来社会分化前夜
对于死亡,不同族群有着不同的理解,风格各异的葬俗习惯应运而生。与马家浜文化流行的俯身葬不同,骆驼墩文化的墓葬多为仰身直肢葬。
更为独特的是瓮棺葬。当聚落中婴幼儿去世后,日常生活中形状各异的陶釜便成为孩童长眠的“小棺”。在骆驼墩遗址的瓮棺葬区中,曾发现带盖的平底腰檐釜,釜上倒扣陶豆,陶豆表面戳有小孔,在古人眼里,这可能是灵魂出入的通道。
东滩头遗址瓮棺葬群
在东滩头遗址发掘中,居住区的东部边缘,立着56座倒扣放置的陶釜,部分釜中残存婴孩骨骸。如此大规模独立的瓮棺葬区,为骆驼墩文化时期首次发现。“之前发掘的骆驼墩文化遗址中,瓮棺葬零散地分布在房屋建筑或成人墓葬区周围;而东滩头遗址发现的瓮棺葬群,则集中摆放在居住区的东北角,侧面可以反映出这时的聚落规模已经扩大,人口变多,出现了明显的功能分区。”胡颖芳说。
此外,在一些墓坑中还出现了人骨错位或遗失的现象,专家推测可能是生前或死后出现聚落冲突,社会阶级分化前夜即将到来。
骆驼墩文化进入晚期,平底釜逐渐被鼎取代,太湖流域东西并立的稳定格局不复存在。随着宁镇地区古文化异军突起,整个太湖流域出现了剧烈变动。骆驼墩文化与马家浜文化逐渐融合,为太湖流域崧泽文化圈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加速了长江下游地区的文明化进程,并最终推动良渚文化踏入了文明时代的门槛,在中国文明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新江苏·中国江苏网记者 徐春晖 胡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