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响2000年,汉威海内兮自故乡

秋风萧瑟,泗水亭边落叶回旋。两千多年前,刘邦从这里开始金戈铁马,楚汉之争定鼎,从此汉朝启幕,彪炳青史。

一曲“大风歌”描绘出雄浑恣肆的汉王朝,而在江苏这片汉文化的发源地上,汉风传续迄今,“大风起兮”的颂声仍在回响。

事死如生,汉墓墓葬形制奇特

上世纪80年代,徐州狮子山的一处工地让汉代遗存露出端倪。这次偶然的发现,让尘封两千多年的狮子山西汉楚王墓得以见诸世人。

“狮子山西汉楚王墓藏在百米深的山腹中,是一座典型的大型崖洞墓。”徐州博物馆副馆长刘照建介绍,“中国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就流行竖穴土坑墓,这座汉墓一改传统,没有采用甲字形竖穴墓,也没有用秦汉时的‘黄肠题凑’葬式,而是凿山为陵,建造‘因其山,不起坟’的横穴崖洞墓,将山体腹部掏空,形成了一座宫殿式超规格的帝王墓。”

“在当时的条件下,只凭匠人用锤子和錾子一次次敲击凿刻出墓穴,完全可以称之为杰作。”刘照建说,“凿山为陵的葬制首先兴起于西汉初期的楚国,也就是徐州。墓主人精心营建地下宫殿,是对自己生前生活的模仿,这对我们研究汉代的社会制度和生活方式极为重要。”

狮子山汉墓前后室门道及甬道(右后向前摄)

楚王墓中,时代较早的北洞山汉墓、驮篮山汉墓、卧牛山汉墓都采用了这种形制,规模宏大,修饰精美,并且具有不同的结构特点。其中,驮篮山汉墓最为恢宏,被考古学者誉为“崖洞墓典范之作”。墓室布局疏密有致,有前室、后室、厕所、浴间,真实体现了汉墓建筑“前朝后寝”的布局。

除了崖洞墓,只出现在高等级墓葬的“黄肠题凑”葬式在江苏也有出现。史料表明,帝室陵墓普遍使用“黄肠题凑”,偶尔颁赐重臣。西汉分封之后,部分诸侯国也效仿使用,扬州西汉广陵王墓与盱眙大云山江都王墓便是如此。

“柏木黄心,叫做‘黄肠’,每根柏木端头朝向椁室,称为‘题凑’。”南京博物院研究馆员、江苏省考古研究所原副所长李则斌介绍,“黄肠题凑”是秦汉帝王陵寝椁室四周用柏木枋堆垒的矩形框架结构,墓室有明确的前堂后寝之分,丧葬制度属高规格,是一种身份和权力的象征。

这些葬制究其原因,是汉代人在“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观念的影响下,盛行厚葬之风。汉朝经济恢复、社会安定,“世以厚葬为德,薄葬为鄙”的社会现象愈演愈烈。死后“生活”是“现实世界”的模仿与再造,诸侯王墓就顺理成章地建成在另一个世界栖居的宫殿。

楚王陵地宫厅堂中部玉龙佩和碧玉棺片出土现场

崖洞墓模拟地上宫室,汉代墓葬空间的“宅第化”由此奠定。在西汉基础上,东汉以后,砖、石结构墓葬推广到社会各个阶层,成为新的主流厚葬方式,而“宅第化”一直影响其间,最终流行近两千年。

遗存丰厚,汉文化流光溢彩

汉家陵阙陪葬品中,金器、玉器、兵马俑等皆是墓主身份地位的象征,而陶器、饮食器、铜器、车马器等日常生活用器,是墓主生活的再现。这也成为了人们得以窥见汉代风华的重要窗口。其中,闻名遐迩的“汉代三绝”,即以汉兵马俑、汉墓、汉画像石为代表的两汉文化尤为夺目,极具艺术欣赏和考古价值。

狮子山西汉楚王墓西侧,一支由4000多件陶俑组成的汉家“军阵”,在地下为王陵忠诚守护了两千多年。密集的步兵前锋与浩荡的车兵军阵前后排布,组成主力纵队,一支骑兵队伍形成右翼,配合攻守。它们之中有军官,有战士,是西汉早期楚国地方军队的缩影。

刘照建介绍,相比于体形高大、写实为主的秦兵马俑,汉兵马俑体量较小,高约50厘米。从艺术方面看,狮子山兵马俑在继承秦代雕塑成就的基础上进行升华,开创了写意雕塑作品的先河。“汉代的艺术家对兵马俑的刻画达到了形神兼备的效果。”

工匠们通过眼、眉、鼻的微小变化,刻画出多种栩栩如生的神态和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就连高昂着头的陶马,都不禁令人遐想出它打着响鼻,随时准备冲向战场的动感画面。

可惜的是,“七国之乱”发生后,徐州地区楚王陵墓再未发现以军阵形式随葬兵马俑群的现象,狮子山兵马俑成为西汉楚国之绝响。

徐州是汉画像石的发源地之一。画工于石上用刀锋走笔,或勾勒墨线,或涂以色彩,凿刻图画,装饰于墓阙、墓祠、墓室里。“这是汉代独有的艺术品。”刘照建介绍,徐州汉画像石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主要刻绘了汉人的日常生活,有车马出行、游射田猎、乐舞百戏、体育竞技等等,是研究汉代社会形象而生动的资料。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汉画像石《纺织图》是对当时织女生活状态的生动反映。《纺织图》上有络纱、摇纬、织布的全过程,其中一处刻画了织女转身回抱婴儿的瞬间,亲切动人。

绕襟衣陶舞俑

“刘注”银印

“三绝”之外,也是精彩纷呈。大云山江都王墓的暗纹铜铍,展现了汉代青铜兵器铸造的工艺巅峰;驮篮山楚王墓的绕襟衣陶舞俑,再现红极一时的长袖折腰楚舞;龟山西汉楚王墓的龟钮银印,让汉印苍茫质朴之美尽数体现;仪征联营墓葬群,庄姓八代族人葬于一处,将“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观念烙印千年……江苏境内的汉代遗存丰厚,为汉文化与汉制的研究作出了巨大贡献。

与玉比德,玉文化承前启后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源远流长的玉文化,贯穿了整个中华文明史,是中华传统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汉代玉器承前启后,以其精美造型与精湛技艺达到玉器发展史上又一个新高峰。这一时期的玉雕技艺,展现出雄浑博大、自然豪放的艺术风格,用途涉及到祭祀、朝聘、丧葬制度、日常生活和装饰佩戴等诸多方面。

金缕玉衣

在徐州地区发现的2000余座汉墓中,累计出土玉器达到1000余件,其中仅狮子山西汉楚王墓一处便出土玉器200余件,各种形制和用途玉器均有发现。该墓出土的一具金缕玉衣, 总长1.76米,玉片总数4248片,是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玉片最多、玉质最好、工艺最精的金缕玉衣。

镶玉漆棺

此外,镶玉漆棺的出现让学界对汉代葬玉制度和礼俗又有了新的认识。汉代高等级墓葬中,漆棺内部满镶玉片,棺外还有玉璧和玉器作为装饰,这在狮子山西汉楚王墓、大云山江都王墓等墓中都有发现。

“镶玉漆棺出现在西汉早中期,都出土在诸侯王陵墓里。”刘照建说。从目前的考古发现来看,镶玉漆棺都出于有金缕玉衣的墓中,而金缕玉衣的墓葬却不一定有镶玉漆棺。金缕玉衣是汉代皇帝和高级贵族死后穿用的殓尸用具,也是目前已知的汉代葬玉制度中最高一层,那么镶玉漆棺是在其之上的更高一层礼制,还是诸侯王国时代风气、王国实力的彰显方式?

这个谜题至今未有定论,但不论是金缕玉衣动辄数千的玉片,还是镶玉漆棺颇有讲究的装饰形式,它们无不投射出汉代人对玉的“痴迷”。

汉人尚玉,这些精美的玉器,在时光的淘澄下发出温润的光芒,也勾勒出大汉繁盛富强的图景。古人曾经的艺术欣赏品,再现了江苏手工制造技艺炉火纯青。“徐州地区的汉代玉器无疑是全国最好、数量最多、种类最全的,一些器形如双联玉管等在全国还没有发现第二件。”刘照建说,“徐州地区的汉玉能够代表汉代最高水平,是中国玉器发展史上又一座高峰。”

经略西域,东西方文化在江苏交流

公元前二世纪,驼铃叮当,河西走廊人烟渐盛,勾连东西方的丝绸之路成为商贾要道。而事实上,从江苏境内的汉墓考古发现来看,早在西汉之初,黄海之滨的江苏与西域就有了联络。

“徐州不产玉料,但这里却有非常多工艺精美的玉器,而且它们的材质多是和田玉。这说明,最迟在西汉早期新疆和田玉料就已经覆盖到了楚文化区域,并成为了宫廷玉料的重要来源。”刘照建介绍。

金带扣

出土于狮子山西汉楚王墓的金带扣,以遒劲有力、极具动感的浮雕形式展现出猛兽咬斗的场面。金带扣是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常用的胡式带具,由于华贵和精美而受到汉代贵族的推崇和喜爱。刘照建介绍,这副金带扣从造型、工艺等方面看,是目前所见汉代最华美、系结方式最先进的带扣。

“从制作技艺上看,这副金带扣可能并不是西域贡品,而是出自汉代工匠之手。”刘照建说,这样的现象表明,当时汉文化和胡人文化产生了交流与碰撞。

此外,大云山江都王墓中出土的动物俑中,出现了本地不曾出现的动物。鎏金青铜犀牛俑与驯犀俑,以及大象俑与驯象俑是典型代表。犀牛俑口部微张,双耳竖起,憨态可掬;大象俑皮肤褶皱清晰,象鼻下垂弯曲,活灵活现。李则斌介绍,两只动物来源于西汉时期生活于云贵两广地区与东南亚区域的苏门答腊犀、亚洲象。

“张骞之前,西汉初期的诸侯王国就已经开展了和外邦的联络,而且当时陆上与海上都有路线,这可以称作是丝绸之路的雏形。”李则斌表示,“这些文物的出土表明,在汉代时期,江苏对外开放和交流的程度是超出我们想象的。”

大汉之源,显现“江苏特质”

遥想汉人多少闳放,都在江苏踏石留痕。大一统的汉朝让八方文化融为一体,最终凝聚成为属于整个中华民族的汉文化。而江苏不仅是汉文化的发源地,也是当时郡国并行制度的典型区域。

“汉兴,以其郡太大,稍复开置,又立诸侯王国。”西汉初期,诸侯王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享有相当大的行政管理权,他们效仿中央,“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当时的诸侯王们设文武百官,还享有铸币等大权,在狮子山楚王墓中,有17万余枚钱币出土。”刘照建说。

西汉之初,刘邦封其弟刘交为楚国第一代楚王。班固《汉书》有载,楚王“王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定都彭城(今徐州)。到了东汉,这里改为彭城国治所。

遥望东南,另一座古城扬州,曾经也是汉代诸侯国的一处政治中心。自刘邦封同族人刘贾为荆王,统辖东阳郡、鄣郡、吴郡五十三县起,扬州历经几次纷争而易主,后来成为吴国都城,再而变为由江都王、广陵王统治。

在汉文化与汉王朝制度发展演变中,江苏特质时有显现。两汉400余年,江苏有徐州、扬州两处政治中心,有属吴国辖区的苏南地带,有汉武帝时设为盐渎县的盐城等,这里不断发展,留下丰厚的文化遗存,也于城市气质里留下了鲜明的汉文化烙印。

李则斌表示,目前,江苏以徐州、扬州及周边地区为重心的考古与发掘工作,可将现有成果进行脉络梳理,辅以少量的调查勘探和发掘,来解决汉代考古重要的一部分学术课题。

“汉代礼制的约束下,从帝王到诸侯王等不同阶级,殡葬的规格依次降低,并且比较统一。”李则斌表示,厘清江苏诸侯王陵园方面墓主人身份或寻找尚未发现的历代诸侯王陵墓,如探明西汉广陵王谱系等,将能够填补历史记载中的空白。研究陵园布局演变规律,就能了解汉代的陵园丧葬制度,这对全国层面的汉代历史研究亦会有贡献。

“当前国家严格控制汉代帝陵发掘,对汉代地方诸侯王的研究成为探索汉文化的主要途径,徐州系列楚王陵墓的发掘,让大量汉代物质文化遗存面世,在全国的地位就显得十分突出。”刘照建表示,长期以来,徐州地区前期楚王墓墓主问题是学术研究热点,徐州博物馆下一步将整理出版徐州汉代墓葬的系列发掘报告,并将开展下邳城、彭城、胡陵城等城址以及楚王陵园的勘探调查,为进一步推动汉文化研究提供丰富翔实的基础材料,并为深入解读和弘扬中华汉文化作出贡献。

新江苏·中国江苏网记者 童棹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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