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洲籍作家周国忠荣获第十一届冰心散文奖!
2025-11-05 09:19  来源:中国江苏网    
1

中国江苏网讯 近日,第十一届冰心散文奖揭晓,惠山前洲籍作家周国忠凭借《苏州过客》荣获冰心散文奖!

作为国内文学界重要奖项,冰心散文奖由中国散文学会依照冰心先生遗愿于2000年创立,与“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并列为国内文学领域三大重要奖项。自创立以来,先后有铁凝、贾平凹、蒋子龙、迟子建等知名作家获此殊荣,奖项的权威性与影响力备受业界认可。

周国忠

周国忠,中国作协会员,江苏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无锡市作协原副主席。已出版散文集《笨拙境界》《闲思杂集》《词不达意》,小说《无题》,诗集《青城诗抄》《夕阳风笛》,纪实文学集《四俊散记》等多种。代表作——长篇纪实散文《弟弟最后的日子》出版后,引起业界和社会较大反响。部分作品被收入《当代散文精品》等全国多个选本或年选,并被《花城》《天津文学》以及美国、新加坡等刊物转载。曾获江苏省第五届紫金山文学奖、第二届中国地域诗歌奖大奖、第十届冰心散文奖提名作品奖、太湖文学奖、无锡市“五个一工程”奖、惠山区文学艺术突出成果奖等多个文学奖项。

周国忠的《苏州过客》刊于《太湖》2024年第4期,以深沉的回忆,打开了被时光压缩的镜头:个人和已然远去亲人的珍贵生命片段,生活的悲欢离合,特定时代和社会的种种样貌等,全文寄托了作者对人生过往的感恩、对已逝岁月的怀想,呈现了人生乃过客的哲学性思考。

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欣赏一下这篇美文!

《苏州过客》

应该说,我与苏州还是有些缘分的。但,也许是苏州名气太大,又太丰富精致,我始终没有能力,进入它的细节,更未深入它的根部。

说缘分,我的父亲和弟弟,先后都在苏州工作、生活过。还有几个老亲眷,也生活在苏州。自然而然,我与苏州有了联系。

苏州城里的主要名胜古迹地,如拙政园、狮子林、留园、虎丘等等,我曾去过。但其时我年纪很小,已记不清楚,连是哪一年去的也忘记了。脑海里,只存储了那座经年不倒的虎丘塔,斜的。包括父亲领我到几个亲戚家的事,也几无印象。匹夫也忘事啊。

那就只能反刍一些自己记得的、与苏州相关的事了。

1969年秋季,我15虚岁,13足岁,已是修了一年多地球的庄稼汉。当时,父母决定翌年在无锡乡下老家宅基地,拆旧建新,彻底解决全家住宿困窘的问题。由于经济拮据,建材物资又匮乏,父亲多路托人筹集建材。恰逢他厂里有一批废弃的断砖头,父亲就买了下来,以弥补材料缺口。并央了生产队里十多个男劳力,出动三条农船去苏州将断砖运回来。于是,我和大伙一路摇船、拉纤、撑篙、扯篷,前往一百多华里外的苏州……

父亲所在厂家,叫苏州民丰锅厂,坐落在胥门枣市街,沿河。大伙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下午四点来钟。

泊好船,上岸进厂后,父亲先是发烟,后是请众人吃晚饭。饭后,众人在厂里闲逛,充满对国营企业的好奇。说是锅厂,其实也做其它产品,譬如军用的细铁球,像黄豆大小的铁弹子,装在一只只小麻袋里,每袋50公斤。众人见了,都用力去提那鼓鼓的小麻袋,试试手劲,结果因袋角难尽抓力,无一人能提起。我虽年龄小,却不示弱,试着一提,竟提了起来。众人愕然过后,纷纷说:好力道,没想到。这一提,使我成为日后队里重活搭班的抢手人选。

当日夜里,大部分人因初到苏州,结伴去胥门游玩了。而两个邻居和我,则随父亲去了阊门,用三轮车运几百斤煤球。邻居抢着蹬三轮车,以为三轮总比两轮脚踏车便当,结果车龙头很不听使唤,吓得他俩再也不敢骑。而我仍不示弱,竟驾驭住了三轮车,一直从阊门骑到胥门枣市街,将煤球卸到船上。

月光下,父亲隐约投来赞许的目光。一晚露了二手的我,心里颇自豪。也有些失落:第二天上午断砖装船后,即返无锡,无暇游历苏州城了。

再次以水路形式到苏州,准确地讲是经过苏州,那是1973年冬季。我16周岁,与生产队的三位精壮男社员,摇一条载重5吨的水泥船,去上海运氨水。我们从无锡乡下启程,一路向东南行舟,经姑苏,抵上海苏州河,再入黄浦江,直至吴淞口。重载返程经过苏州时,两个社员提出靠岸半天,到苏州城里玩一下。我条件反射,表示赞同,并说叫我父亲请客吃顿饭。但另一位社员不同意,说不要欠人情,也不能因玩误农时。

这就没辙,我是农技员,他是队长,有他说了算。如此这般,往返经过苏州城,却无缘得赏姑苏景,不亦怅然而唏嘘。

其实,我是完全可以做苏州人的。

上世纪70年代后期,国家出台了相关政策,允许国营企业职工提前病退,由子女顶替进企业。父母决定,让正在部队服役的我回来,去苏州顶替父亲。我一推再推,表示让二姐去。但铁了心的父母,尤其是父亲,一次次来信催我复员。

无奈,我于1979年3月退了役。但回家后,考虑到自己曾是汽车驾驶兵,凭技术足可有饭吃,我坚决不去苏州顶替,并仍力主让二姐顶替,给女孩家一条出路。父亲铁青着脸,坚持己见,非要我去顶替不可,还为此与我起了争执,可我并不退让。最终,拗不过我的父母,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我那正读高一的弟弟辍学去顶替。

顶替这件事,虽说父亲与我有争执有责备,但他内心是爱我,并为我的谦让而欣慰。而我,当然明白父母的心意,但对他俩不听我反复劝说,而不惜让弟弟放弃学业去顶替、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和做法,始终不认同。

这样,弟弟便成了苏州人。

记得,弟弟顶替去苏州民丰锅厂上班,是同年四月上旬。当时,父亲和我陪着弟弟,一起在石塘湾乘火车去了苏州。到厂里办好相关手续,吃过晚饭后,父亲陪我和弟弟,到胥门转了一圈。返程中在枣市街,父亲走着走着停住步,拉着我和弟弟的手,郑重嘱咐弟弟好好为人处事、认真工作等事项;并说了一些要弟弟不忘哥哥让出顶替,日后要思图报等话儿。弟弟听后不住默默点头,我对图报之类话语不以为然,只是微笑着祝福弟弟。

柔和的路灯,照着稚嫩的弟弟,照着我和父亲,也照着春夜里的小街,以及我们与小街的合影。

第二天一早,我就乘火车回了无锡。而父亲,在苏州逗留几天后,也回了乡下,做起了无锡人。

不久,我就去无锡县外贸局工作,干起了老本行:开汽车。缘于职业,我驾车跑沪浙皖以及苏北等地,但更多是跑沪宁线沿线城市,尤其是跑苏州及邻近的常熟、沙洲、太仓、昆山、吴县、吴江等县市;苏州城周边的望亭、木渎、浒墅关、藏书、广福,以及陆墓、甪直、八尺、平望、震泽、盛泽等不少地方都跑过。其时路少车也少,好多次经过苏州,或绕行或穿城而过,都苦无时间在城内停留游玩,只能过城不歇枉兴叹。即使目的地是苏州城,也都是装卸完货物、或办完事就走,当日返锡,也就无暇去看弟弟,更无闲心游姑苏。

真正对苏州上心,是1982年夏季父亲离世以后。作为长子为父的我,连同我妻子,履行起对弟弟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每年予其经济接济,前后持续20多年。期间,弟弟有偿分房、装修、恋爱、买傢具电器、结婚等等,我曾多次专门去苏州,但都没去城里城外的景点游览过。至于后来弟弟所在企业不景气,被数度兼并,弟媳下岗,陷入困境,在我和妻子的反复劝说下,弟弟一家三口,于2002年下半年陆续迁回无锡生活,乃至弟弟刚回家仅上班半月,即被查出患多发性晚期肝癌,2005年11月离世。这些与弟弟、与苏州有关的事,我都已在长篇纪实散文《弟弟最后的日子》一书中,多有表述。在此不再赘述。

我和妻子,当初在苏州观前街王四酒家,为弟弟承办了婚事;后来又在无锡为弟弟操办了丧事。这种喜悦与悲痛的强烈反差,恰似两段永难连接的梦。

我还觉得,父亲在苏州生活了大半辈子,42岁便英年早逝的弟弟,也在苏州生活了大半辈子;而且,顶替父亲的弟弟,所患绝症也“顶替”了父亲。这种隐约的巧合,冥冥中仿佛是着了魔咒一般,令人惊悚复哀伤。

父亲和弟弟——均是苏州的过客。

既然不忍叙说伤心事,那就说说高兴事。

那年,我从吴江运物资,开解放牌卡车途经苏州城,到阊门左拐进一条向西的马路,才行至中段,就被岗亭里的交警用喇叭叫停。我心揣狐疑到岗亭,出示了驾驶证、行驶证,等待发落。中年交警吴语软侬,问我为何违章走单行线,而且是禁止货车通行的路?我如实回答:没注意,跟着前面的货车就拐进来了。交警和气地“教育”开来,可没讲几句,又一辆卡车被他喊住。他让我去将卡车司机叫来岗亭,然后微笑着将“二证”还给了我,说:老司机了,今后多注意。我问他前面如果再被交警拦住怎么办?他仍笑着说:你就说是我这里放行的,不会有问题的,注意安全行车。说完还不忘与我握了下手。

这就是苏州的窗口,也是苏州的气度。

又一次,单位的同事托其兄长,在苏州为我代买了一台水仙牌洗衣机。同事叫了司机和小卡车,陪我去苏州运回来。行至金门桥南侧不远,不知何因,竟被路边的两个交警拦了下来。五色的太阳伞下,一位老交警和蔼地解释了拦车的原因:已进入违章区域,不能再往前开,而且要罚款。当得知我们是去前面的小区里运洗衣机后,老交警便问我:是你私人的,还是公家的?我说是我私人的。他便与另一交警简单交换了下意见,然后客气地说:如果是公家的,今天至少必须罚点款了,既然你是运私人的洗衣机,就不罚了,你们就开过去吧。说完将“二证”还给了司机。我们都很感动,连忙道谢。

这两件事,先后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中期。它从一个小小的侧面,展示出苏州和苏州人的风貌,也是历史文化深厚的姑苏城,传递出的千年温馨和人文情怀。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信然。服也。它也让我莫名想起——“枪口抬高一寸”的名言。

包括,后来我为单位去苏州处理几桩棘手事,都是在温婉中,轻声细语,得以友善解决。在我理解,“宁愿与苏州人相骂,也不同宁波人讲话”的俗语,并非仅指苏州人说话口音的温文呢喃,而是包含其背后柔软心肠的基因传承和外化。当然,这里绝无贬损宁波人的心念。

尽管其后我的职业、岗位多次变换,苏锡两地又紧挨着,且交通发达而便利,我也曾多次单独或率团队去过苏州,但仍未去各景点旧地重游,对姑苏名胜的印象,大多仍停留在被时光镜头压缩了的幼年记忆里。包括上世纪末,我作为无锡的代表之一,参加了省作协在苏州东山召开的“首届苏南片文学创作座谈会”,见到了陆文夫等众多文学名家,却仍未于会议间隙和会后,好好游历一下姑苏美景。这实在有负姑苏的园林胜迹和旖旎风光,也愧对了苏州这座千年名城。

其实,虽说我没做苏州人,但我也曾是半个苏州人:当时包围着无锡市的无锡县,曾经是苏州专区行政公署所辖八个县之一,1983年初才划归无锡市。可见,前面近三十年我是“苏州”人,尔后才是无锡人,但终究还是无锡人。

我,纯属一个:苏州过客。不仅如此,我也仅是尘世中的匆匆过客。

不过,在老来也怕闲的晚年,我正琢磨着做些功课,花上些时间,携上已随我四十年的妻子,到姑苏作些悠闲深度游,也好好聆听、体味一下“夜半钟声到客船”的优美意境。

标签:
责编:季昱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