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 澄
江尾海头的江阴是我的家乡。上初中时学校组织到要塞春游踏青,我和同学们兴致勃勃地冲向黄山最高峰,看到一望无际的浩瀚水面,我以为看见了大海。然而带队老师说,我们看到的还是长江,江的尽头才是海。
后来我考入集美大学轮机工程专业,但直到2011年,我的星辰大海之梦才迎来了曙光。这一年,作为江阴基地的后备干部,我接到参加集训的通知,到北京后才知道是系统学习航天知识,为后续随“远望号”测量船出海做准备。6个月后,我踏上了“远望6号”的舷梯,向着星辰大海启航,也开启了我长达7年、出海1500多个昼夜的海洋之旅。
没想到,我的第一次出海任务就是随“远望6号”对“神舟九号”首次载人交会对接进行实时测控,遇到如此重大艰巨的任务,我平生第一次失眠了。实在睡不着,我索性起身来到甲板上,舰船在海面上劈波斩浪,仰望天空,繁星闪烁,我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宣誓,是每次任务前的必修课,也是提醒全船人员进入“临战”状态。海上宣誓的场景历历在目。我和战友们集结在甲板上,一面面战旗猎猎作响。嘹亮军歌声中,我们举起右拳在海风中发出铿锵有力的誓言:“坚决完成任务,确保万无一失!”
我的岗位在集控室,空间狭窄,却是“远望6号”的信息中心和动力中枢,所有运行数据在此汇聚。透过厚厚的隔音玻璃,可以看到两台巨大的主机在勤奋工作,给巨舰提供驶向远方的动力。在这个岗位,我逐渐学会了如何监测设备运行参数,并从参数变化中看到设备是否有问题。时间久了,即使隔着隔音玻璃,我也能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出异常。我的每一个操作都可能影响整个任务的成败,这种强烈的责任感使我更加专注谨慎,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远望人”。
当提前抵达预定海域时,离飞船发射还有一段短暂的休整时间,这是全舰人员最轻松的时候。船长下令开启漂航模式。漂航的感觉是奇妙的,舰船随着洋流缓缓起伏波动,没有了发动机的轰鸣,周围变得格外平静,追逐浪花的海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炊事班把吃剩的食物沿着后甲板倒入海中,不久就有大量的海鱼在附近游弋,甩出钓竿往往“大货”不断,金枪鱼、三文鱼都被摆上了餐桌。我们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推开舷窗,垂下绑着特制荧光鱼钩的渔线,钓起一条条喜光的鱿鱼。把半透明的鱿鱼稍作清理,放入沸水里烫上几秒,待鱿鱼四边慢慢卷起时捞出,稍微蘸点酱油,加点芥末,便鲜美异常,至今想起依然魂牵梦绕。
然而并非每一次出海都顺风顺水。有一次,舰船即将抵达预定海域,突然发现严重渗水。我们马上联系服务商,服务商认为自行检修风险太大,建议立即开往最近的码头或返回母港检修。茫茫大海上距最近的码头也要数天,而一旦撤离指定海域,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的测控任务就得重新调整,对发射场、地面测控站、指控中心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为确保完成测控任务,船党委立即召集所有技术骨干对检修的可行性进行分析论证,最终决定自行抢修。一声令下,全船上下开始与时间赛跑,在不足3平方米且水管密布的狭窄空间里,抢修人员佝偻着背,踏在两侧60°坡度的钢板上艰难地维持平衡,一个人累瘫了,另一人马上顶上去,技术骨干则查阅资料,与服务商电话沟通细节。经过20多个小时的持续接力,我们终于完成了服务商认为不可能的检修。
为庆祝这一壮举,炊事班准备了丰盛的餐食,全船人员聚集在甲板上举杯欢呼,此时,一轮红日冲破海平面冉冉升起。
在“远望6号”的7年,是我人生中最难忘最辉煌的岁月,我和同事们经历了无数次狂风巨浪的考验,完成了一个又一个艰巨的任务,这一切都已成为我的宝贵财富,让我更从容地面对生死、面对波折、面对人生。如今,我已更换身份,但每当听到“远望6号”又要离开江阴母港启航远行的消息,我总会带着女儿登上黄山最高峰,朝着大海的方向默默地说一声:“远6”一帆风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