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志丁
那年三月,妻子预产期到了。我刚写好请假条准备打报告照顾妻子,却接到紧急通知,连队要到数百公里外的地方执行任务,而且需要好久。我一下犯了难,一边是军令一边是待产的妻子,我赶紧跑回大院里的家属院,告诉妻子目前遇到的困难。没想到妻子深明大义:“你们的事是大事。我这边自己想办法。”我给妻子一个深深的拥抱就匆匆赶回连队,把个人情况如实向指导员交代后,便投入到器材装备准备和处突预案完善的工作中。
第二天清晨,所有事宜准备完毕,部队乘坐着大解放车出发了。我是带车干部,车辆列在车队中间,留守的同志全部在路旁列队送行。妻子穿着羽绒服挺着大肚子站在那里,朝每一辆车都使劲挥手。辨认出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我后,她激动地踮着脚,几乎要跳起来,指着自己的肚子使劲挥手,示意我不要挂念。

执行任务的第二天,部队便行进在了茫茫戈壁上。天空如镜子一样干净,湛蓝的天色在刺眼阳光的映衬下尤为明亮,几团雪白的云朵慵懒地飘在天际,把国道两旁高高低低的土包衬得无所遁形。戈壁的风无比刺骨,刮在脸上就像玻璃碴子刺穿皮肤一样,即使把车窗玻璃摇上关死,它还是无孔不入。我真想恣意躺下来美美地补上一觉,但急行军的任务容不得我半点分心,更不能想在家待产的妻子。下午,当天的任务总算告一段落,我们登车驶向宿营地。前车后车竟拉起了歌,《团结就是力量》《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大刀进行曲》等军歌在戈壁上此起彼伏,尽管声音沙哑,但气势很强。
下午4时许,对讲机里突然传出“暂停唱歌!通告最新消息”的指令。我赶紧示意战士停止一切动作,侧耳聆听命令。对讲机那头是作训科张参谋,他清了清嗓子,又“喂”了一声:“接最新消息,就在刚刚,马连长喜得千金,6斤整,母女平安。恭喜马连长……”
什么?妻子生了!旁边的司机赵师傅,一下激动起来,“你当爹啦!”然后使劲有节奏地按起汽车喇叭来,紧接着前后其他车辆也响起鸣笛声。车厢里的战士们更是一阵欢腾,与喇叭声一起响彻茫茫戈壁,远处的旱獭都立起了脖子好奇地向车辆张望。我,当爹啦?眼泪唰地流下来,我从不知道我的泪腺如此发达!手颤抖着,对着对讲机想说声“谢谢”,可怎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任凭泪水顺着下颌吧嗒吧嗒地打湿迷彩服。我知道,妻子经历了人生最高强度的疼痛,此时,她身边本应该有我陪伴,却自己扛下了所有。

“生了个宝贝闺女,不喜欢吗?”赵师傅打趣起来。我赶紧拼命摇头。
原来,我们队伍出大院开始行军后,妻子竟然没有了胎动,无论怎么轻拍肚子、怎么交流也没有反应。妻子感觉情况不妙,立刻联系了住在驻地的岳母,拖着笨重的身子,裹上生产用的物品第一时间打车去了医院。因为是县级医院,条件并不是太好,也没有安装电梯,妻子就楼上楼下缴费、检查,艰难地挪动着。岳母有些跛脚,也无法搀扶妻子,一番检查下来,发现胎儿被脐带绕颈了,而且绕了好几圈,必须马上剖宫产。
岳母不识字,连吓带急,满头大汗,却无法在家属签字栏里画上自己的名字,最后还是妻子央求医生,自己给自己签了担保的字,才算可以手术了。进手术室前,妻子把情况打电话告诉了指导员,指导员立刻报告给上级领导,部队临时成立了以指导员妻子为主要成员的服务小组,小组赶向医院,照顾妻子。当天下午4时整,小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女儿降生了,嘴唇紫得严重,好在没什么其他大问题,立刻放进了保温箱。由于是执行特殊任务,连级以下军人不得携带非军事通讯工具,部队领导便第一时间报告给了带队领导。喜讯立时传遍整个戈壁。

处突任务结束了。我们被敲锣打鼓的队伍迎进部队大院。我立刻安排战士卸物资,然后回办公室脱卸身上的装备。“咚咚”,有人敲了门未得到允许却直接走进来。我正纳闷,却发现是她——我的妻子,从医院早已回家的妻子,抱着一包“棉花”走进来了,满脸幸福地微笑。
“呀,你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和笑成一朵花的妻子交流啦,“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妻子没有回答我,把胳膊伸向我。那包“棉花”肯定是我的女儿!我赶紧在迷彩服上擦了擦手,接过妻子手中的包裹,笨拙地来回倒换着方向。女儿朝我笑了,露着红润润的牙龈,握成小拳头的手在脸前动了动。女儿裹了个绿色的小被子,头上稀疏的茸毛支棱着,单眼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欣赏新鲜的世界,又像是在打量我。而我身着迷彩服,两只胳膊生疏地托着她,就像托着一件稀世艺术品,生怕哪里托得不对,给她造成磕碰。我露出大白牙,心无旁骛地注视着怀里,也朝着女儿笑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当父亲,也是我们父女俩第一次见面,却又感觉彼此是那么地熟悉。我们用微笑和对方打着招呼。
指导员进来了。“哟,小美女来了!”边说着,边举起相机,按下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