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每日一读|列车上的光
2025-08-07 09:37  来源:交汇点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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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列车的硬座车厢里,灯光昏黄。我缩在靠窗的位置,正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发呆,对面座位的动静忽然撞进耳朵——是带着江淮口音的低语:“把花生拿出来吧。”

抬头看坐在对面的一对夫妇,五十出头的年纪,都是打工者模样。见我望过去,女人先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水波似的漾开:“你也是回江苏?”三两句家常,我们搭起了话头。

他们是泰州姜堰人。男的在北京干装修,说起营生,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些自豪的红光,手里剥花生的动作没停:“活儿是累,从早七点干到天黑是常事,有时赶工期,半夜还在人家里刷墙。”他指尖沾着泥土似的灰,却把花生壳摆得整整齐齐,“但咱江苏人手里有准头,贴瓷砖能做到严丝合缝,北京人最喜欢江苏的装修工。在北京干了十来年了,现在都不用找活儿,老客户介绍的新客户主动找上门。”

女人比男人爱说,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她说,以前在老家的工厂打工,三年前跟着男人来北京,现在在一家国家单位的培训中心做保洁。“可不是扫大街的哟。”她连连摆手,眼里闪着认真的光,“在大楼里,工作环境很好,每天就擦擦桌子,吸吸地板。签了劳务派遣合同,有社保,中午还管一顿饭。”我问她怎能对保洁工作如此满意,她笑得更欢了:“在老家工厂里,机器轰隆得能震碎耳膜,现在每天听着鸟叫扫地,不是福气是啥?”

聊到回家的缘由,两人脸上的轻松淡了些。男人的老父亲八十多了,前些天突然咳得直不起腰,被亲友送进了医院。“接到电话时,我正在给人装吊柜。”男人的声音低了些,指节捏得发白,“赶紧跟工头请了假,回家看看。”女人在一旁轻拍他的手背:“老爷子挂了两天水,能自己端着碗喝粥了。”话虽如此,她望向窗外的眼神里,仍飘着一丝忧虑。北京到泰州,有一千多公里,老人在一天天衰老,他们并不能随时回家。

说起儿子,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并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照片上的小伙子穿着西装,站在中介门店前,身后的玻璃门映出他挺拔的身影。“上学时不好好读书,成绩不好,大专毕业后到上海干房产销售,工作倒是拼得很。”

“现在卖房不好干吧?”我想起新闻里说的楼市行情。女人却不甚在意:“可不是嘛,他们有同事整月开不了单。但儿子说,行情总有起落,就像田里的麦子,有涝年也有丰年。”她说儿子这两年攒了些钱,正准备在上海嘉兴买房。我忍不住提醒她,嘉兴不属于上海,是浙江的。她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管它属于哪!儿子说开车到上海市中心就几十分钟,比我从姜堰老家到泰州火车站还快。等过一两年,我就去嘉兴带孙子,每天买菜做饭,不再出来打工了。”

后半夜,车厢里渐渐安静。列车在黑暗中疾驰,窗外的灯火连成流动的星河。我望着对面这对夫妇,他们的脸颊被灯光照得半明半暗。我想到,这世间有太多这样的人,出身普通,也没有过人的才智,却像地里的向日葵,永远朝着有光的方向生长。

或许几天后,男人就要继续刷墙贴瓷砖,女人要仔细擦拭大楼里的门把手,他们的儿子还在上海的街头奔波着。但此刻,在这列穿破黑夜的列车上,他们眼里的憧憬闪着光,这就够了。

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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