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也算习武之人吧？也是因为习武，我才中断了学业，文化水平停留在了初中二年级。

小时候我的身体非常孱弱，三天两头生病，在学校也是最容易被欺负的那个人。再加上我父亲曾经做过18年的生产队会计，在村庄里有几个死敌，经常和我父亲武力对峙。总之，我离开学校去习武的原因很复杂：一方面，父亲希望我能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另一方面，也希望我能“以武治天下”，从此以后我们家就能在村庄里扬眉吐气。

实际上，武校的五年制课程，我仅仅学了两年，就拖垮了家里的经济，不得不离开武校，成了工地上的农民工。但是，两年的习武生涯对于一个少年还是起到了许多至关重要的作用，至少有了武侠梦。我们武校的前两年教的都是武术基本功，主要锻炼韧带和身体的灵活度，属于表演性质，和真正实战的散打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尽管如此，在武侠盛行的80年代，我们的内心还是装进了武侠梦：既然是习武之人，就应该行侠仗义。

我的老家苏北是平原地区，邳州唯一的一座像模像样的山叫作艾山。那时候艾山还没有开发成景区，附近的村民可以随意游览。这座山也恰到好处地成了县里年轻人春游、节日欢庆等活动的重要选项。

那年大年初二，我们村的几位姑娘相约去游艾山，顺带叫上了我。这让我受宠若惊——一个小伙子被一群村花相约，一种朦胧的情怀在少年心中荡漾。我和她们一起游山玩水。当我们玩到黑风口的一片竹林时，意外发生了：一群小流氓盯上了这几位姑娘，不断用语言挑衅。

姑娘们把目光投向了我。实际上，我生性怯懦，尽管有过习武经历，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总的来说还是怕事。可事到临头，习武之人的武侠情结，又迫使我必须义不容辞。何况保护的是我们村的一群村花。我让姑娘们先行，自己留下断后，没想到，对方的一个大个子力大无穷，每一下推搡，我都会被推得一溜趔趄。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改变英雄救美的策略，改成文攻，以温婉客套的方式用语言和小流氓们讲道理、论乡情，没想到这一招反而有效。他们果然停止了挑衅。

化解危机后，村花们兴致大减，一行人就离开了艾山，艾山离我们村有十多公里的距离。那时的交通工具还是自行车，回来的路上，姑娘们依然叽叽喳喳。一路骑车前行，一路交谈。我在后面断后，离她们稍远。生活中我比较矜持，平时遇到女孩子，往往对方脸没红，我先红了。

因为一个少年的矜持，我和村花们保持着不远不近恰当的距离，可她们一路讨论的言语，偶尔还是有只言片语传到我耳朵里，断断续续中，我听出了她们的主题思想：一个习武之人，居然在关键时刻不能对一群流氓拳脚相向，真是有失武侠风范。她们因为没看到现实中的武侠对我大失所望。

那是一个武侠被神化的年代，很多人认为，每一个习武之人都必然身怀绝技，以一敌百。她们哪里知道，我的花拳绣腿和这群小流氓抗衡，一旦动起手来，我肯定会败得很惨。好在事件有惊无险，不过一旦真的必要，我也必然会全力一搏，拼一个鼻青脸肿也要守护村花们的安全。不要说一个习武之人潜在的尊严，仅仅从父老乡亲、男孩女孩的角度，硬着头皮我也必然会挺身而出。只是事件没有给我鼻青脸肿的机会而已。但在武侠盛行的当年，在这些姑娘心中，一个习武之人的形象，在她们心中灰飞烟灭了，我一直对其中一个女孩有种特别的感觉，以为她望向我的目光每次都深有含义。但这件事之后，我又发现她望向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含情脉脉，也就此掐灭了心中那点关于爱情的萌芽。

那年我22岁。而在此之前，19岁那年，我在沈阳的工地上做小工。作为“习武之人”，我每天会去工地边的一个土坑练武，也因此结识了附近工地上的一个吊车操作工——在我眼里，这是技术工种，是一份让我羡慕的工作。他经常过来看我练武，我们就此结下友谊。我以为，这份友谊会天长日久、牢不可破。

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一天下午，我正在土坑练武，突然跑过来一群人，领头的两个女孩指着我说“就是他”，然后一群人蜂拥而上，对我拳打脚踢。在群殴面前，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这也是对我内心建立的武侠世界最严重的一次摧残。

最终，在我鼻青脸肿之后，我的那位朋友才姗姗来迟，阻止了这场殴打。他把我护在身后说：“这是我的朋友，他肯定不是坏人。”那时我才知道，那两个女孩说刚刚遇到了两个流氓，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跑掉了。现在想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事后，我的工友分析说，这不是误会，而是对方设的局——他们以为我是习武之人，想来测试我的武功。我原本不相信朋友会这样，第二天特意去另一工地找到了他，他一反常态地对我态度冷漠，让我确定了工友的猜测。现在想来，那时一部武侠片瞬间就能席卷大地，年轻人，谁的内心能没有一个武侠世界，当事实证明，我只是一个武侠赝品，被冷落和鼻青脸肿也就事发有据、合情合理了。

随着我们的法制不断健全、治安不断好转、和谐社会建设不断推进，打架这种在我们年轻时代司空见惯的行为，已渐渐淡出了生活。岁月最终不再给我鼻青脸肿的机会，只让我怀着行侠仗义的武侠梦。真的挺好的。

王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