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每日一读|第七件事
2025-07-19 10:52  来源:交汇点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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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梅南频

开门七件事,据说始于宋代。宋吴自牧在《梦粱录·鲞铺》记载:“盖人家每日不可阙者,柴米油盐酱醋茶。”元代武汉臣《玉壶春》第一折写道:“早晨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后来,好事的文人对了个下联,琴棋书画诗酒茶。虽不工整,却也把此定位了人生七大雅事,说来道去,脱不了个茶字,可见这第七件事对于人生之重要了。

我之与茶,出于偶然也是必然。

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以外包工的身份被招到一个陶瓷厂,分配在窑上工作。这个工种劳动强度暂且不说,主要是三班制,24小时轮班倒。每轮到深夜班,是零点上班至早晨8点下班,这个班次,最难熬的是凌晨3点左右,困乏之余,只有让红茶末解困。那时厂里发放的茶叶是最次的碎末茶,泡得浓似酱油,喝在嘴里发苦,然效果甚佳,其能起到解困作用。这一喝就喝了几年,待转换工种,茶瘾解不了了。本是解困解乏的一时急需,时间一长成了必需。加之那年代我爱好文学创作,往往一写就是一个通宵,所以,这茶成了我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这完全是一个偶然,让我和茶结了不解之缘。

我生在江南,这本身就是个产茶产好茶的地方。宜兴产茶前史长远,古时就称为“阳羡贡茶”“毗陵茶”“阳羡紫笋”和“晋陵紫笋”。早在三国孙吴年代,就名驰江南,其时称为“国山茶”。到了唐代,被称为“茶圣”的陆羽,为了研讨茶的栽培、采摘、焙制和品茗,曾在当地南山进行了长期的调查,为编撰《茶经》一书积累了丰厚的原始资料,此为“阳羡茶”确是“芳香冠世,推为上品”,故有“阳羡贡茶”之称。这般如此,吾于茶亦是必然之缘了。

宜兴人几乎没有不喝茶的。产紫砂壶这样的好器物,出阳羡茶这样的好香茗,顺其天成,乃人生一乐。待客一壶茶,已习惯成自然。讲究者施以茶道,随意者奉一杯清香,舌本留甘已足矣。然后谈笑风生,海阔天空,不拘小节,吃茶成为一种交谊的时尚。

我的姻缘似乎也与茶有关。

年轻时的我因为喜欢文艺,每年都会被镇上抽调到镇宣传队去,排练一些小型节目配合调演和节日演出。我既当演员也参与乐队,据说因为聪明,长相也好招人喜欢。我常到一朋友家玩,他的父亲对茶非常讲究,新茶上市,总会买许多,然后仔细地分袋包装密封于玻璃瓶(那年代的大雪花膏瓶)中。他对于吃茶的讲究是少有的,红茶泡得非常浓,就似我上夜班时喝的那样,宜兴人土话叫“浓油赤酱”。而那茶的香味是绝顶的沁人肺腑。老汤每见我去总是立马给沏上一杯,而那种待遇据说是上门客少有的,且不说忘年交了。很有意思的是,我与老汤一起喝茶,从没多少话语,他在家中似乎很古板,寡言少语,子女评价他有种莫名的威严。我们居然一坐一二小时,仿佛各自品各自的味,然而又那么地和谐。从吃茶开始,然后又经常在老汤家吃饭,然后又常住他家,一切就这么自然,成了老汤家的一分子,最后成了他的女婿。

老汤与我的茶缘在我生命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的做人为人亦如茶一般先淡后浓,甘醇墩厚。一个爱茶之人,一旦领悟了茶的真谛,那是非常不易的事。我现在想来老汤似乎每次独自品茶并非只是一种爱好,也并非为了解渴,而是在这静心的过程中感悟一种境界,宠辱不惊,泰然处之,那些中庸之道,行俭之德、明伦之礼、谦和之行随着香茗融入了生命之中。

因此,每当我出差、旅行或者参会,行囊中宜兴红茶是必不可少的。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去南京参加省作家代表大会,作家们来我房间聊天,我的茶香吸引了他们,一杯下肚,赞不绝口,居然没想到宜兴有这样的上等好茶。我把带去的一些茶分别送给了海笑、艾煊、陆文夫和苏童、兆言、本夫,这个头一开,省作协的作家们大多要喝宜兴红茶了,每年新茶开采,好多人约我买茶,有的竟储备了一年的口粮!

二十世纪末,我到中国人民大学画院进修,环境变了,习惯依然没变。一把紫砂壶,一盒宜兴茶,成为画室的亮点,众多书画界朋友一看就知道我是宜兴人。国家画院的一些元老级画家从喜爱紫砂壶的同时也爱上了宜兴茶。我托朋友从宜兴寄去了二十斤红茶,分别赠送给他们,那股高兴劲,至今也忘不了。

以茶会友,以茶结缘。我把自己的茶缘分享给了众多文学界、书画界的朋友。此中乐趣,随着年光流逝更觉情深谊长。许多前辈离我远去了,但那些关怀和往事在茶香中会延绵流长。

“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茶”,一是凡人必备,一是人间高雅。我想,倘若一个人少了那么一件貌似轻描淡写的第七件事,该会是个什么生存状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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