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南京为“第二故乡”,已故著名诗人郑愁予——
“达达的马蹄”诉说两岸深情

近日,中国台湾著名诗人郑愁予在美国去世,终年92岁。斯人逝去,“达达的马蹄”再次响彻两岸,寄托着世人的无尽缅怀。其实,郑愁予名篇《错误》中“我打江南走过”的“江南”正是南京。这首创作于1954年、在上世纪80年代走红于中国大陆的新诗名篇,道出了游子对故园的深情,诉说着两岸血浓于水的骨肉相依。
“郑愁予先生的离世是汉语诗歌界的重大损失,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创立了现代汉语诗社,团结了一大批诗人,提出了鲜明的汉语新诗主张,是五四以来影响较大的理论清晰、实绩卓著的诗歌实践。”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汪政说。
1917年胡适发表《白话诗八首》,被视为中国新诗的起点。在汪政看来,现代汉语诗社在现代白话诗歌与中国传统诗歌之间担当桥梁的创作,解决了两者之间的断裂,在诗歌形式、情感与文化精神上接通了民族血脉。“郑愁予先生以及那代人的创作是中国新诗的一时之选,也是中国台湾的诗歌高峰,他的传统文化修为极深,对中华民族大家庭的认同感极强,在继承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促进两岸文化交流,促进中国文化与诗歌的国际传播方面均作出重要贡献,像这样具有符号意义的文化使者可谓空前绝后。”
郑愁予曾说,“不管哪一次关于诗的交流对话,我总会被问到《错误》”。《错误》在台湾首次发表时,因为该诗最后一句“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一时间整个台湾都在传颂“达达的马蹄”之声。上世纪80年代大陆文坛复苏、诗歌热潮掀起时,“达达的马蹄”也俘获了一批文艺青年。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原副总编辑、诗人于奎潮就是其中之一。“当年四川诗人流沙河编选了一部《台湾诗人十二家》,最早向大陆推介了一批台湾诗人,他称郑愁予是‘浪游的鱼’,余光中是‘浴火的凰’,纪弦是‘独步的狼’,洛夫是‘倨傲的蟹’。回头来看,这批上世纪前半叶出生、后赴台湾的诗人,在中国新诗史上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体现了对五四新文学传统和古典诗歌传统不间断的继承,他们对诗歌规律的尊重、对诗歌技术的探索和清新的啼咏,使大陆读者眼前一亮,继漫长的音书阻绝之后开启了新的两岸交流。”
无疑,《错误》是郑愁予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它意象清丽,情感蕴藉,寄托遥深,它所表达的,远不止表面上的“闺怨”那么简单。
“《错误》镶嵌在一个因战乱而分离的时代,诗人自己父亲失踪的伤痛,在诗中成功化为一个普适的剧本,即诗人匆匆路过江南的马蹄声,被等待亲人回来的妇人误听,而诗人作为过客的最终离去,令误听的‘错误’格外揪心。此诗妙在只用声音做文章,他们的擦肩而过,必会令一人失落,另一人内疚。对千千万万怀有归心或苦苦等待的人来说,这一情绪已成时代的普遍情绪,诗人竟只用一个戏剧化的意象,就传递出来了。”南京诗人、学者黄梵解读道,“他的诗证明了新诗既有面向现代生活也有朝向古典的表现力,他赋予现代诗一种东方式的可感性,他是汉语新诗中最会写意象的诗人,他经历的那些伤痛,皆化为感人的凄美意象。”
郑愁予很小就随父亲到南京生活,曾住在丹凤街,先后就读于鼓楼幼儿园和汉口路小学。他视南京为“第二故乡”,晚年多次来到南京,和南京的诗人读者有着密切的交往。
“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年南京大学新文学研究中心邀请郑老举办讲座,现场座无虚席,目之所及都是年轻人激动的面庞、闪烁的双眸,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那一幕我毕生难忘。活动期间,我和诗人育邦陪郑老登临燕子矶,他兴致很高,爬台阶时精神抖擞,一点都不像耄耋老人,俯瞰江流时则驻足良久,忆起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登临的情景。他对南京、对大陆的发展特别关心,对我们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感到惊讶——当他看到我使用打车软件时,惊叹‘哇,这个太现代了’,兴奋得像个孩子。”于奎潮回忆。
“2014年郑愁予在南京举办诗会,主题就是‘我打江南走过’。”毕业于南京大学、热爱诗歌的80后前媒体人李子墨回忆。2016年,他在微博中以诗歌体的形式,记录下与郑老相见时的插曲:“83岁的老诗人郑愁予/迈出先锋书店骏惠书屋时/说朋友们,再见了/又说再见这个词,太沉重/然后我请他喝酒到凌晨/他喝嗨后呢喃,不知道还能在多久呢。”2017年,李子墨和先锋书店创始人钱小华一起,到台湾郑老的家中拜访他;2018年,大家再度于南京相会,郑老现场唱了一首The Last Rose of Summer(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尽显对生命的珍视之情。
郑愁予为人洒脱浪漫,曾说“白酒是诗歌,红酒是散文,我喜欢白酒赛过红酒,正如喜欢诗歌胜过散文”。《扬子江诗刊》主编、鲁迅文学奖得主胡弦回忆:“2014年第22届柔刚诗歌奖在鼓浪屿颁奖,郑愁予先生获荣誉奖,我获主奖。8月的鼓浪屿热浪滚滚,我穿着短袖衫一会儿就汗出如浆,而郑先生西装革履,泰然自若,谈吐风趣幽默,尽显绅士风度。他不时拿起矿泉水瓶喝一口,后来才知道,那里面装的不是水,是白酒。没想到诗风含蓄婉约的他,内里却如此浓烈。”
黄梵对郑愁予后期的创作也有密切追踪:“他后期的风格变得多样化,开始了歌谣体方面的探索。他对作品风格的控制力仍很强。他总给我充满童心的印象,我想,是童心令他在诗中重新出发。”
“多年前我读郑先生《小小的岛》,‘你住的那小小的岛我难描绘,难绘那儿的午寐有轻轻的地震’,写得太俏皮了。”李子墨说。而今,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已成谶语:“要不,我去了,我便化作萤火虫,以我的一生为你点盏灯”。郑老辞世后,他的另一句诗也在网上流传,仿佛诗人留给后世的背影:“是谁传下这诗人的行业/黄昏里挂起一盏灯……”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