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与风雅
2025-03-06 08:46  来源:新华日报  作者:孙红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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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有雅俗。《红楼梦》里,贾宝玉吃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是雅;《金瓶梅》里,宋惠莲用一根柴火、一大碗油酱烧一个猪头是俗。从字面上看,胭脂鹅脯、酸笋鸡皮汤、奶油松瓤卷酥听起来就很美、很讲究,也就很雅,而烧卖、包子、馒头就很烟火气,也就俗了。当然,在这里说雅和俗并没有高低优劣的判断,人间五味,各有所爱,只是在审美上描述的一种主观的感受,由此做出区分。说到底,雅俗意味着一种选择,是以欣赏的姿态来评述食物,这是饱食的人做的事;若是“饥得粗食”“贫得薄酒”,也不会嫌好道歹,遑论雅俗了。

众多吃食里,蒜似乎是不雅的。李笠翁言:“葱、蒜、韭三物,菜味之至重者也”,可以“秽人齿颊及肠胃”。对于这三种当之无愧的“重味”三剑客,他狠狠地写道:“蒜则永禁弗食。”鲁智深用手扯着狗肉,蘸着蒜泥吃,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肯定会遭笠翁的白眼儿。

不过,蒜绝对是佐味的好物,让人馋又让人生厌。譬如一头蒜对于一碗面不亚于股肱之用,大肉面、打卤面、炸酱面这类重口味的面,非得有蒜才好,一来解油腻,二来也增香添味儿,绝对将相调和。我在老街的面馆总会看到食客吃面,一个大海碗,一头蒜,确是美极了。蒜有点睛之用,若无,滋味儿便减了几分,但是往往吃的人美滋滋儿,嗅的人却牙痒痒。稍有讲究的人便只得忍而不食——毕竟白日里要见人,一口芬芳拒人一丈之外,着实不雅。

然而,笠翁又云:“市廛乃极俗之地,花卉有至雅之名”,即市场里卖花,俗中有雅,雅俗之间本无多少界线。老先生自己讲的道理,却想不到蒜也可以很雅。张爱玲谈蒜子炒苋菜时,记了这么一段文字:“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写得真是美极了,一碗菜集合了各种浓重的色彩,像是一幅高饱和的印象主义绘画。这里面,“乌油油”是俗,“肥白”则是俗得简直不像话了,但连在一起这般的活色生香却透着精致的风雅。这便是变俗为雅了。

如此,真正的雅从不惮于真实的生活。中国人说“肉食者鄙”,放到现在讲则是以素食主义来实现某种精神的升华——素食意味着清心寡欲,抵抗得住本能的诱惑,在自律上高人一等,这是其中的潜台词。但在有的场景中,说这句话只是吃不到肉的人的调侃揶揄,或精神胜利法。就好比过屠门而大嚼,却说肉食者鄙——这即是真的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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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陈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