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终于下岗了
2025-02-27 07:40  来源:新华日报  作者:陆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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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父亲因为年龄原因下岗了。他有些不甘心,缠着我帮他找村长说说。我劝他早该安享晚年了。父亲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存款计划还没完成呢。”

父亲说到存款,我是颇多感慨的。前些年,姐姐相中了宜兴城东的房子,可是手里钱不够,四处打电话借钱。姐姐的电话打给我时,我正站在小作坊仓库门口为产品滞销且售价下跌沮丧,便有些烦恼地告知她,实在很抱歉,最多只能帮凑五万块。姐姐话锋一转,让我帮她问问父亲的存款。

在新农村建设渐入佳境的乡下,父亲这个七八十岁的老汉居然还有事可做。有事做就有工资:做村民小组长,有工资;穿上黄马甲为村里的主干道与中心广场做保洁,也有工资。有工资就有存款,父亲精神抖擞骑着脚踏三轮车,到街上的信用社取出七万块,交给了急着买房的女儿。

七万块不是大数目,但对于父亲这个农村老汉而言,却不易。

小时候,我常常会抱怨父亲,因为他支撑的这个家太清贫了。父亲年轻时做了几年乡村民办教师,站了讲台,就缺少了田间地头劳作的磨炼。后来回家务农,体单力薄、农艺生疏的父亲沦为干农活挣工分的弱势者。更糟糕的是,当时按劳动工分折合的分配收益很低,往往一个工只有几分到几毛钱,那可是鸡叫干到狗叫一整天的付出呀。我们家是村里有名的超支户,靠向集体借粮、向村邻借钱过日子。想有存款,属于天方夜谭。

好在父亲有些文化底子,后来有幸到大队(村)里当副职干部,每年就有千把块工资了。可那时的集体也穷,干部们奔忙一年,年终时只能在会计那里领到几百块钱,其他的是挂在账本上的数字而已。我和姐姐都上学读书,开销较大,入不敷出。有一次父亲因我读书不上进打了我,我愤愤地回怼他:“你有多上进啊,别人家都造了新楼房,都有存款,我们家呢?”父亲慢慢低下了头。

父亲手里没有钱,只能平平淡淡地苦着,累着,穷着。我早早地踏上社会打拼闯荡,希望凭本事改善家境。由于只懂纸上谈兵,最终败北,跌入人生低谷。那一年,瘦弱的父亲在原有五亩责任田的基础上,又拿了别人家嫌累嫌苦抛荒下的四亩地种,用卖麦子、稻子的钱默默帮我还债。我用感激的目光看父亲拖着逐渐苍老的身躯不紧不慢地劳碌,第一次钦佩他竟有如此韧劲。

再后来,我家的小作坊有了起色,父亲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充当了小作坊的门卫和勤杂工后,父亲对我说,“我要和其他工人一样领工资。”我没有反驳。我知道,我和父亲的角色已经作了转换,一家六口人吃住在一起,我成了收入和开销的统筹者。穷苦了大半辈子的父亲,总得要有几个小钱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其实,我给父亲的那点工资,只够他给小辈们发发压岁钱,给孙女、孙子发发奖学金。

父亲后来从自家的小作坊“跳槽”了,当时七十多岁的他另外找了一份工作。因为村里的主干道、中心广场以及很多公园般的村落都要搞长效保洁,父亲踊跃报名,如愿当上了村里的保洁环卫工。起早摸黑扫地清垃圾,苦是苦了点,但自然要比种地省力很多,何况工资报酬也不低。看得出,父亲是越干越欢了。这些年,吃年夜饭的时候是父亲最自豪的时刻,他拿给小辈的压岁包,一次比一次鼓。只见他右手拎着守岁酒,左手有些嘚瑟地摇晃着,眼睛盯住孩子们,说,“快拿着吧,爷爷有钱了。”清癯的脸上荡漾开得意的笑容。为了家为了儿女,父亲始终在努力着。

新时代的乡村建设,终于让年老心红的父亲扬眉吐气了。父亲总会摇晃着左手,文绉绉地说,“兜有存款,万事好办”。看得出,兜里有存款,对父亲这个农村老汉而言,如何不是得偿夙愿呢?我们劝他年纪大了不要干了,父亲又会摇晃着左手,文绉绉地说,“动动,权当锻炼身体”。现在,父亲终于下岗了。

□ 陆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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