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十里长山,是儿时梦想中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是多年前凛冽的寒冬中一方温暖的庇护地。每次还乡,驻足老屋的土灶前,我仿佛还能感受到炉膛里松毛(又称松针)燃烧的余温和满屋的松柏香。
过去冬天的冷,是现在难以想象的。改革开放前,数九寒冬的农村,家家户户舍不得点煤油灯,蜡烛也是稀缺品,只能早早地上床。凄冷长夜如果遇上绵绵雨雪,就会更加难熬。床板、被子极为单薄,糊了纸的木格子门窗四处透风,耳边尽是飕飕的冷风呼啸。放学回家,我通常先把唯一的一双老棉鞋费劲脱下,脚上冻疮磨破,一天下来血水粘着袜子,每走一步都是煎熬。然后,就着灶头松毛点燃的火光,烤烤火,暖暖身。
在这困苦的岁月中,最大的期盼是在大晴天的周末,和乡亲们结伴去十里路外的长山,捡大松树下落下的松毛、松塔(又称松果)。那时粮食和柴火全靠生产队分配,因我家劳力少,分不到多少粮食和柴火,解决柴火的办法主要靠两个:秋天上长山,冬天挖树桩。
掉落的干松毛是最好的燃料,一点就着,没有什么烟灰。捡松毛的那天早上,天不亮,母亲就烧好一壶水,顺带在灶炉里烤几个大山芋,或在锅里烙几块面饼带上,挑着大竹筐和我们兄弟俩进山。日出时分到达山上,满山铺满金色的厚厚松毛,红日伴着山里的晨雾,松香混合着山土的芬芳。远远眺望镇江市区的方向,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对繁华都市的向往。母亲在我们走神的时候已经麻溜地扒起了一堆堆松毛,我们一边帮忙把松毛往筐里塞,一边满山捡松果。不一会儿,已到中午,太阳当头照,一起上山采松毛的左邻右里都收获满满。大人们聚在一起啃着干粮,聊起家长里短,我们追着野兔撒欢但不敢跑太远,因为那时长山里经常有狼。跑累了,就躺在松毛上看小松鼠在枝头跳来跳去,耳边回荡着大人们欢愉的笑声,心里装着那远方的世界。
日落山头,母亲担着满筐压得实实的松毛,我们兄弟俩扛着装满松塔的麻袋下山。虽然又累又饿,但收获的喜悦让我们连回家的步子都变得轻快。一起回村的队伍绵延数里,还有外村的乡亲要走更远的路。听着母亲和乡亲打着招呼,看着他们挑着沉甸甸的担子在土路上、田埂上坚毅前行,他们努力生活的勇气,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我前行的动力。回到家,母亲顾不上休息,用松毛烧了一大锅菜饭,再挖一点猪油,满屋子的松香和着饭香,真的是一辈子忘不掉的美味。
如今十里长山在政府的开发下,已经成了镇江远近闻名的休闲景区。潺潺山泉,花花草草,充满文艺气息的拾里咖啡,香气四溢的烧烤基地,还有滑翔航空营,等等。唯一不变的,是满山金色的落松仍在静静守护这一方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