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笋
2025-02-20 07:57  来源:新华日报  作者:陈汉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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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绿江南岸。乡下周家宅后的竹园里,静谧了一个冬天的地面变得不安分了,厚厚的竹叶下,窸窸窣窣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支支嫩笋探着尖尖的脑袋四处张望。妹妹兴奋地说,用不了两天,就有春笋吃了。

春笋鲜嫩可口,清炒红烧或煲汤均为佳肴。儿时周家宅沟北侧有一片竹园,据说为周姓族中三户人家祖传。在当年乡亲们并不富裕的年代,谁家有一片竹园,就如有了一棵取之不竭的摇钱树。每年春天,竹园里冒出许多竹笋,主人挖走一些,拿到集市上售卖,或家中待客时自用。可惜的是几年之后因竹园与集体土地接壤,竹根攀伸到大田里,被连根给刨掉了。

竹园被挖时,刨起了一大堆竹根。乡亲们纷纷把它拖回去晒干当柴火,妈妈却挑了几根已经孕育小笋芽的竹根,埋在我家猪圈后面的宅沟沿上,还顺手浇了一桶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第二年春天,宅沟沿上竟冒出了几支细细的笋尖。第三年,竹根蹿到了猪圈前面的桃树下,又蹿到屋后的山药地里,越长越旺盛。没过几年,我家西侧和后院竟成了一片新的竹园。

在竹园此起彼伏的涛声中,我渐渐长大。那年部队招兵,我跟着队伍走出故乡。部队驻守在一座偏僻的山头上,长满了马尾松和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周日休息,我和战友背着水壶在山林转悠,发现距营区不远的山崖里,有一座林场,林场周围竟是一丛丛茂密的竹林。远处群峰叠嶂,近前竹浪翻腾,简直是一幅世外桃源的画卷。二月,大大小小的竹园热闹非凡,既有春笋耐不住寂寞的生命律动,也有山民忙碌劳作的身影。这一幕,自然勾起了我对周家竹园的深情联想。美味的春笋难得在连队餐桌上见到。有一次,五班两个司机路经林场,顺手捡了一些被路人踩断的竹笋送到炊事班,事后遭到指导员的严厉批评,要求他照价付了款,还大会小会检讨了好几回。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奉命调离山头,别离前夜,我专程去了一趟竹林。一位哲人说,人生最值得留恋的有两个地方,一是故乡,一是曾经洒下汗水的土地。于我而言,我想念生我养我的家乡故土,也舍不得见证了我青春岁月的这座荒山野岭。竹林和春笋又恰好是我人生旅途不同阶段的共同记忆。

又一年,我返乡重回老宅,记忆中热闹的老宅已经荒芜,只有母亲留下的竹园充满生机。远远望去,青翠的竹子轻轻摇摆,仿佛妈妈勤劳的身影。阵阵微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妈妈对远行孩子的叮咛。

我也学着妈妈的样,在老宅竹园里挖了几支半截的青竹,带到南京。我居住的一处农家小院,紧靠一条与长江连通的小河,因为防汛,河道两岸有一道高出地面一米多的堤坝。我将竹子栽种在堤坝的斜坡上,浇了水,上了肥,还用小木条作了防风加固。之所以如此精细,倒不是对种竹有什么经验,而是对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崇尚,和对逝去母亲的深切怀念。

冬去春来,竹子没有辜负主人的期望,它在异乡的土地上深深扎根,如今已长成一片宽3米多、长30余米的竹园,犹如一道绿色的屏障,与农家小楼相映成趣。“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杜甫的千古名句仿佛为眼前情景所题。每年春意盎然时,竹园里春笋破土而出,它们争先恐后,拔节冒尖,蒸蒸日上。无论是作为盘中美味丰富餐桌,还是拔节成竹造福人类,它们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而当我挖掘春笋时,面对它们并不高大的身躯,既会感到欣慰,也难免感叹其前赴后继的悲壮。一如南梁刘孝先的赞叹:“竹生荒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

故乡的竹,在遥远的他乡根深叶茂;鲜嫩的竹笋,只需一抔黄土,便蓬勃向上。情不自禁,我又想起了母亲,想起故园那片静静的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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