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尴尬的59分
2025-02-06 07:58  来源:新华日报  作者:周桐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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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读书阶段最尴尬的是考试。我小时候却有点恃才自傲,不以为然,就像优秀选手总渴望比赛一样,对学习中的各类考试从不畏惧,反倒认为是显露自己的难得机会。然而,人生中却有两次“59分”令我难忘。

小学五年级时,我已是连续两年的少先队大队长,各门功课领先,德智体全面发展,有点飘飘然了。一次数学课提问,我正在用手捏裤缝,数学老师刘锦春是班主任,课堂语言风趣幽默,他顺口就来:“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裤缝不是捏的……”我被弄了个大红脸。更有甚者,他在家访时告诉我父亲,说我有了骄傲自满情绪。马上要考初中了,上世纪60年代初的溱潼中学,面向里下河地区的18个乡镇招生,分数面前是不认“赵钱孙李”的。我全然不当回事,认为老师是故意找茬。

哪知,真的被“找茬”了。期中数学考试,批改后的卷子发下来时,我一下子蒙了:59分。两道应用题全错,一题扣20分。错在哪里呢?一道没有把草稿纸上的计算程序抄到卷面上,另一道是忘了写答案的单位,譬如多少吨、多少公里之类。还有1分是字迹潦草。所以,卷面上是大大的朱红数字:60-1。更加过分的是,我中午放学回家,这张“60-1”的卷子,已经摊放在我家堂屋的桌子上。对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来说,我当天的悲惨境遇可想而知了。

另一次尴尬发生在高中毕业之后。由于学制改革,我们这一届高中毕业的时间在1973年1月,实际是农历壬子(鼠)年的冬天,史上称为72届。当时的高中毕业生不多,回乡青年最好的出路是参军,然后是民办教师,再不行,也有社(乡)办厂、队(村)办厂“捡宝”一样,招个“文化人”进去。我回乡一年了,因为家里劳力少,弟妹多,而且家族中户口在农村、工作在城里的人有好几个,所以,我不能再在生产队里“吃软饭”,让人说闲话。再说,公开宣传的政策里,推荐报考大学的必备条件是,在农村务农两年以上。所以,多种原因,包括想上大学的一星半点“企盼”,促使我放弃了民办教师、公社食堂会计等岗位,坚持在生产队当农民,什么脏活、重活、累活都干。一次,生产队安排我到溱潼镇挑粪,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挑着满满两桶大粪走在西大街上,迎面走来了高中语文老师赵震,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拉下草帽试图躲闪过去,哪知,赵老师硬生生立在我的前面,声音不高,但一字一顿:“周桐淦,为什么要拉下草帽?”我放下担子,眼含热泪,呆立在老师面前,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高中阶段,赵老师视生如子,几乎每次作文课都要讲评我的作文,如今,我却以这样一副面孔出现在老师面前,实在羞愧难当。赵老师似乎也动容了,让开身子,挥挥手说:“挺起胸来,劳动是光荣的。”

大约几天后的一个周末,同村的一位在读校友送来赵震老师的一封信,我拆开一看,信是写给当时相邻的俞垛中学校长的,介绍我去那里代课。显然,他们已经沟通好了。次日傍晚收工以后,我带着一篮青蚕豆去镇上看望赵老师,汇报了自己不想当代课教师、民办教师的想法。他见我意志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举荐了,分手时,赵老师喃喃道:“读书总归是有用的、读书总归是有用的……”

这两次风马牛不相及的尴尬,我在几十年的为文、为人的生涯中,每每同时忆及,特别是在人生的某些关键时候。第一个尴尬是学习上的不及格,警醒我一辈子“文章不写半句空”,为文要踏实、扎实,千万不能浅尝辄止,千万不能夸夸其谈。第二个尴尬是草帽遮颜,回避老师,是思想品德考试的一次“59分”。人生既然已经立志,就应该有所坚持,勇于担当,顺利时不要昂头,逆境中必须挺胸。所以,我会永远记着我人生中的两次5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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