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晒在背上，叫人慵懒得不行。在湖边的椅子上坐着，不远处是雷峰塔，沐浴在一片暖色调中，岸边泊着十几艘小船。我已经忘记要坐船这件事了。直到汤圆电话打来，才将我从沉醉中拉回。

小船是早就约好的，船工老夏，汤圆的老朋友了。三点钟登上摇橹船，此时阳光和湖影已然晃碎搅拌在一起。竹篙轻点，小船推开了岸。船上的设施，无非两张椅子，一个小圆桌。我们所带的东西倒是很多，紫砂壶、果盘、糕点、酒精炉、烧水壶、茶盏、茶叶……摆开之后，这小船顿时精致起来。

许多外地的游客，不知道摇橹船怎么去坐，很多人是碰到了才坐一回，而坐一回就有一回的记忆。乌龟潭这条路线，很多游客爱走。乌龟潭四时皆美，春天尤甚，三四月，水边樱花都开了，白的，粉的，像是云一样。要是拿一只蒲团在岸边坐了，樱花树下，摆开茶席，吃茶看花，那就美得不得了。

夕阳西下，光线斜照进桥洞，照出一个金黄的世界。小船带着轻轻的水声，滑入这片金黄里。酒精炉子热滚了水，沏入紫砂壶中，黄观音茶叶的香气一下溢出来。汤圆爱喝茶，她有一帮朋友，经常带着茶包行走山野，见了好地方，溪边林下、岩上花前，就地摆开茶席。这种生活，真是让人向往。

茶一道一道喝着，直到两小时后弃舟登岸，依然滋味醇厚。于谦祠码头一带，人称三台云水，是幽静的所在。船边湖水清澈见底，小船下面全是鱼。鱼多，飞鸟也就多。䴙䴘胆子小，行动速度快，常常离人很远。它的鸣叫清脆连续，有时听到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就知道是䴙䴘。浴鹄湾里，远处的枝头栖着几只夜鹭，悄无声息的。老夏说人家又叫它“待鸟”，或者是“呆鸟”，它不管不顾，有时站在一根树桩上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冲下水去，原来是在等鱼。

老夏一路指给我们看各样的鸟儿，鸳鸯、野鸭、䴙䴘、夜鹭、苍鹭、黑水鸡……这些鸟儿的名字我们没有完全记下来，老夏摇橹也松弛。他每天清晨七点不到，就到卧龙桥出船，如有客预约，还会更早一点。秋高气爽的时候，天气最舒服，一天四趟，每次出船就像穿行在风景中。我们都羡慕他，觉得这桩工作可以被评为“世界最美的工作”之一。他又说到夏天，浴鹄湾里绿意一片，天色向晚的时候，游客一二人，坐着小船划入绿林深处，荷花丛中，凉意渐起。到了冬天呢，下一场大雪，天地一白，那就早早地起床，划船去看雪。有人五点钟就来湖上，约他的船看雪去。

我还记得，有一次坐西湖的船，老船工是绍兴人，会在自家小船经过的水路布一个小小的渔网，每次收船回来，都会拎一条小鲫鱼回去。红烧鲫鱼，半碗黄酒，人间滋味。后来，湖里不许下网了，但老船工下班拎一尾鲫鱼回家的画面，让我久久不忘。

在西湖坐船，还有另一条水路，可以到茅家埠。那一条路被人叫作“上香水路”。从前住在城里的人，要去灵隐寺上香，就坐船走这条水路，然后上岸步行，往天竺去。想想看，那时候去寺庙，要这样往水穷处去，又要行走很长的路，一路穿过芦苇与密林，一路听着水声与梵音，看到云起云散，果真清幽，还没有到寺庙，心就静下来了。

这次湖上吃茶，是天冷之前的事。一月之后，天寒地冻，某天夜里还下了一点雪。这让我又想起湖上吃茶的事了，遂与汤圆约：大雪之时，当再去湖上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