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楼上王姐笑呵呵地忙着置办年货,她儿子小张要从部队回家过年的消息,差不多整个小区都知道了。五年前,小张大学毕业后参军,成了一名西藏戍边战士。上个月,街道还在小区挂了横幅,庆祝小张荣立三等功。
我是一名“老班长”,王姐张哥两口子平时没少跟我“韶”小张。这不,晚饭后他们又来我家。“这小子不回家过年了!”王姐人和声音一道进了屋。原来,西藏日喀则市定日县发生6.8级地震,小张所在部队迅即投入救援,又受命参加灾后重建,小张主动申请放弃休假。张哥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他们走后,我不由想起自己在军营的过年往事。
刚当兵时,部队驻守福建连江的一个山旮旯,与宝岛台湾隔海相望。我们警卫连担负重点要害部位警戒任务,一般都是提前一天过年。腊月二十九晚上,士兵们自编自演了一台节目。张指导员首先致辞,“为祖国站岗放哨”“一家不圆万家欢”,我们听了热血沸腾。接下来,新老兵们轮番登台,对着麦克风吼着《我是一个兵》《走进新时代》《少年壮志不言愁》,高亢的声音放飞着青春活力,也将心头那股如泉涌、似火燎的复杂情愫暂时压抑住……
第二天的除夕夜,晚七点至九点轮我在弹药库站岗。驻地村庄人声鼎沸,天空烟花五彩斑斓。那会儿,梁连长“时刻绷紧安全的弦”的告诫声比爆竹声还响,我和军犬阿贝悄无声息地巡逻。如实说,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想起远方的父母家人。后来收到家信,说年三十晚上母亲泪水涟涟,过年期间都鲜见笑脸。
正当我和阿贝警惕巡逻之际,两束车灯射来,我们迅速隐蔽。车没熄火,几个人走下车,都穿着军装。我叫响当晚暗语“山猫”,对方迅速准确地报出回令。“哨兵同志,我奉命上岗,请你下哨。”梁连长跑步过来说,除夕夜首长接替站岗,命令我撤下哨位。激动中,我完成验枪、交枪动作,也分明看清首长肩章上的两杠四星。我和连长上车时,阿贝领着新哨兵走进黑暗深处。
此后若干年,我上学、入党、提干,从连队走向大军区机关,多少个春节,我都是在值班室中、在哨位上度过。曾经,在乱石遍布却又诗情画意的桃花岛、枸杞岛、花鸟岛上,将军和校官们脚踏礁石、手握钢枪。
2008年那场罕见大雪让人刻骨铭心。一时间,飞机停飞,轮船停航,火车、汽车停开,机场、车站、码头骤然告急。驻南京部队受领任务,紧急抽调车辆组成爱心车队,护送滞留旅客回家过年。那天清早,第一拨悬挂军牌的大客车满满停靠车站,红底黄字“人民解放军护送亲人回家过年”的横幅格外醒目,穿着军装的驾驶员、卫生员和带车军官列队站立车门处,候车室和广场一片沸腾。
根据安排,驾驶员和带车干部多是来自护送目的地,确保路线熟悉、交流顺畅。发车前,我用家乡话宣读慰问信,车厢内掌声雷动,有位老爷子大声叫起我的名字,说他认识我父母。上了高速公路,路面铺着残雪薄冰,车窗外天地一色。车内暖气足足的,疲惫而亢奋的乡亲们很快进入了梦乡。驾驶员是老把式,稳稳地驾车缓行,两三百公里路,车子“爬”行了八个多小时。到站了,到家了!“感谢党,感谢解放军!”朴素的话语此起彼伏。父亲和大哥早在车站等候,父亲塞给我米糖和花生,我脱下大衣给他披上。父亲老泪纵横。我们调头返回,寒风中,父亲佝偻着腰向我挥手,大声喊着“完成任务就回来,我和你娘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