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门的年糕
2025-01-23 09:02  来源:新华日报  作者:陈汉忠  
1

过年啰!过年啰!中华民族的传统佳节,挟着远古的沧桑,披红戴彩地向我们走来。“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我眼前浮现出黄海之滨故乡的年糕。

前些年,爹妈在世时,每逢过年,总会托人捎来几条自家蒸的年糕。妈妈知道我爱吃甜的年糕,蒸糕时会放上红糖和剔了核的红枣,那又甜又香且又黏的味道,想想也馋人。年糕在中国历史上可谓源远流长,最早在《周礼》中记载,年糕称为“饵”。年糕用稻米或黍米粉蒸成,象征五谷丰登,最初用在大年夜祭神,正月初一供奉祖先,逐渐演变成春节食品。

年糕的制作工艺有着悠久的历史,公元6世纪的食谱《食次》中就记载了年糕的制作方法,无数文人墨客为年糕留下赞美。“白如霜雪透晶莹,软糯香甜入口融”“飚馆轻霜拂曙袍,糗糍花饮斗分曹”……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清代诗人沈兆禔的《食年糕》:“糕名飞石黑阿峰,味腻如脂色若琮,香洁定知神受饷,珍同金菊与芙蓉”。寥寥数语,就把年糕的来历、口味、功用一一带出,可谓神来之笔。

故乡海门成陆只有一千余年,乡亲大多是外埠迁徙而来的移民,因此蒸糕方法东西兼顾,南北合璧,既不像上海年糕那样纤细洁白,也没有福建年糕裹着荷叶的清香。海门人蒸的年糕,大的如磨盘,小的也有脸盆那么大,切成片后,煎炒均可,甜咸皆宜。或许这就是江海平原特有的风味。

在我的记忆中,乡下人蒸年糕,是办年货中的一项大活、技术活。首先,把米粉或玉米粉、高粱粉拌上适量温水,用手在盛器里搅拌均匀,既能捧起来捏成团,又能完全碎开,不然蒸出来的年糕要么黏度不够,要么夹生。我家宅前的远房老舅周雨杰是把好手,他手脚麻利,技术老到,常常一次成功。开笼是第二步。锅里水早已沸腾,木质蒸笼搁在上面,老舅敞开嗓子喊一声“开笼啰”,随即舀起满满一升原料,在升腾的蒸汽中手一扬,原料便瀑布般地洒在滚烫的白布上,随即散发出一股香味。此刻,灶膛里跳跃着欢乐的火焰,一脸严肃的老舅仿佛是在指挥一场激烈的战斗。

“步步高,步步高!”在围观乡亲的大呼小叫声中,老舅瞄了一眼团团热气的蒸笼,用手中的筷子戳了戳年糕表层,喝一声“甩糕”!围观乡亲中跑上去两个人高马大的,合力抬起锅台上的蒸笼,反扣在一旁的大方桌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方桌桌面上立刻热气四溢,这便是第三步出笼。

揉糕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着。只见老舅拿起一块干净白布,往一旁的冷水盆里浸了浸,把刚出笼的热糕包了个严严实实。先用单手在四周挤压,稳住热糕的阵脚后,再指挥两小伙把包住的年糕高高抛起,随即又重重地落在桌面上。“起呀!”“甩呀!”在老舅的口令声中,小伙子们把糕越甩越高,引来一片惊呼。

揉糕要力气,需要小伙上阵,但火候却是师傅掌握。揉得少了,黏度不足;揉得过了,又显得僵硬。宅上人家都佩服老舅,他也常常自我吹嘘,要吃好糕,还要经我老周的手。有时,旁人把糕揉好了,请他验收,他总会这里拍拍,那里按按,有时还用手掌把糕拍得啪啪响,没有一次是直接过关的。

乡下人家蒸年糕除了饱饱口福,还有一个图吉祥的意思。糕与高谐音,人往高处走,步步登高,你家过年蒸糕了,那来年你家就真高了。而且先蒸年糕的人家,要请围观看热闹的人吃糕,大家都吃了你家的糕,那是高上加高。于是,每逢蒸糕时,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喜欢走东宅串西宅的,既凑了热闹,又能讨块糕吃,一天到晚开心得不得了。

岁月在不经意间翻过了一页又一页,乡下过年蒸糕的往事也渐渐淡出记忆。那时老百姓穷,我家和大多数邻居过年蒸糕都以玉米粉为主,今天倘若再去吃这玉米糕,口感肯定不怎么样。后来改革开放,乡下人渐渐富了,过年蒸糕改用糯米粉,考究的人家还把白糖、红枣、核桃肉拌入其中,蒸出来的年糕自然味道极佳。我妈妈后来捎来的年糕都是最好的,又是枣又是糖的,我知道,家乡的年糕,不仅有浓浓的母爱,深深的亲情,更有绵绵的乡愁。

标签:
责编:陈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