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迎新之际,适合读姚鼐的《登泰山记》。
乾隆二十八年,32岁的姚鼐得中进士,参加纂修《四库全书》,于乾隆三十七年入四库馆。乾隆三十九年秋,姚鼐因为养亲告归田里。道经泰安时,他与挚友泰安知府朱孝纯,于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傍晚同上泰山山顶,在第二天,即除夕的五更时分登至日观峰的日观亭,写下了这篇名垂千古的游记。
泰山位于山东泰安,自然景观雄伟高大,人文景观传唱千年。古代帝王登基之初,太平之岁,多来泰山举行封禅大典,祭告天地。泰山也受到历代文人的礼赞,山上留有上千处题咏刻石。登泰山,象征着一种人格高度、人生标尺、精神超越。
爬泰山的最佳季节是每年5月和10月。5月的泰山适合看日出,10月去泰山旅游,则色彩最为丰富。
然而姚鼐却在阴历十二月末爬泰山,这时候“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大风扬积雪击面”,登山环境非常恶劣。他却似乎是有备而来,长驱直入。“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
泰山路途遥远,要爬两天,“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从这几个动词、数字和自然环境中可见,姚鼐不辞旅途漫长,顶风冒雪,行程艰辛。
然而历经千辛万苦,似乎也并未得览美景。
“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寥寥几笔,稀松平常,却道出了此时非登泰山不可的原因。“立根原在破岩中”的坚守,“岁寒惟见老松孤”的气节,“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旷达,“人死而重于泰山”的志向……全文少有个人情感的流露议论,然而目之所及“一切景语皆情语”。
登山一定要看日落日出。
日落:“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青黑色的山上背负着白雪,雪反射的光照亮了南边的天空。由苍山看见白雪,再向上看,看见夕阳下雪光渲染的天空。
日出:“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或曰:此东海也。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日出的景象瞬时变幻,难以描摹,但姚鼐描写得绚烂壮美。太阳未现,光芒可见;东海衬日,蔚为壮观;红白相间,明暗交错,一览众山小的开阔心境。
为何观日?
想到王佐良《上图书馆》的那一句,“这个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着的庄严的屋宇……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人看清世界是因为光存在,而太阳是光的源头。文艺复兴赞美的理性力量,和中国文化中的登高传统一脉相承。日出比日落更被人青睐,普遍心理在于,人总是向高处走的。
特殊的时间节点、特殊的泰山、特殊的攀登条件、特殊的峰顶日出美景,这表明冒雪登泰山也是姚鼐人生的一场辞旧迎新:调节心情、磨炼意志、追寻理想,明确今后的人生应该做什么。
“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更何况“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偏僻不在路边的石碑,都没来得及去看。姚鼐这个人,如果不出现在教材上,就更少人听过他的名字。偏僻不在路边的石碑,说的何尝不是历史中站在边边角角的普通人?
或许正是参透这一点,姚鼐才重视起考据,强调“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不可偏废”。他也才发觉,仕途并不是最适合他的道路,他有更为重要的人生使命。“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夕阳的暖光覆盖在冷色冰雪上,为我们拨开了心头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