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漕河
2025-01-02 09:24  来源: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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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89年,楚国在郢建都,后吞并了很多小国。吴国雄霸江南,觊觎楚国已久,而攻打楚国必须开通荆溪至长江的水道。吴王阖闾将任务交给了相国伍子胥,他只花了8个月,就将这条东连太湖、北接长江的运河开通了。史学家们称它为胥渎,又称堰渎。这条运河的一段,正是丹金溧漕河的前身——途经镇江丹阳、常州金坛和溧阳,故称丹金溧漕河。

史书上说到漕字,带有浓厚的官味。官方开挖的河渠叫漕河,使用的船只叫漕艘,运输的粮米叫漕粮,所建的闸口叫漕闸。然而,开挖丹金溧漕河,起初并不是官方旨意,而是一个隐退金坛的南宋官员刘宰。离开官场后,刘宰办了两件事,一是置粥局赈饥,最多时日济灾民1.5万人;二是大兴水利,他巡察三县河渠,发现丹金溧三县在漕运管理上“敲锣卖糖,各管一方”,运道流经地区地形复杂,各段河道水量不一,深浅各异,淤积壅塞,“经冬一涸,漕艘不通”。农民交官粮纤拉篙撑,遇到堤坝阻隔,上岸肩扛背驮,将粮食运到很远的七里闸。半陆半水的运输,既延误时日,又给偷盗以可乘之机。刘宰遂上书府衙,请求开挖漕河,得到朝廷恩准,由他负责督造。

在刘宰的指挥下,三县一声号令,十多万民工奔赴工地,甩开膀子大干起来。民间自古流传世上三大苦:打铁拉纤磨豆腐。依我说还要加一苦:寒冬腊月挑河泥。你听,螺号声唤醒黎明;你看,民夫肩披曙色,挑担握锹奔赴水利工地。怀中揣几个粗面团子,饿了啃几口,渴了捧起河水喝下去。滴水成冰的三九天,民夫们迎着刺骨严寒劳作,绑在腰间的干粮都冻成了冰疙瘩,必须用扁担砸开。碰上恶劣天气,雨水雪水沾在身上,一冻,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盔甲。

对挖河挑土,我有过深切的体悟。1974年冬,刚高中毕业不久的我,为了能吃上河工上“一斤半”的定粮供应,报名参加尧塘至夏溪河的开掘。河越挖越深,坡越来越陡,将河泥挑到数丈高的堆土上,使出的是吃奶的力气,流出的是“白毛汗”。

据《金坛县志》记载,除了宋代刘宰,明代官员宋仪望和清代官员金锻浚、胡天授等,都想方设法疏通河道,建闸筑坝,疲于奔役,“为国计者之筹画”。丹金溧漕河开通以后,水渠变成了漕河,桀骜不驯的水规矩起来,不再在大地上肆虐,金坛也得以每年向京城运送四五万担漕粮。

除了做河工,我也有过撑篙拉纤摇橹运送酒糟的经历。那年,我回到村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深秋时节,我所在的周家村和黄塘沿生产队队长一合计,派员去丹阳封缸酒厂运酒糟,作为集体养猪饲料。周家村指派的是我,黄塘沿是两个老人,其中一个竟然是身着对襟麻布衫的外公。

我们二老一少自带被褥干粮碗筷,在船头用半只破缸和稻草泥巴支起了“缸锅腔”,制成临时的灶头,吃住都在水泥船上。船从尧塘的许段桥出发,经新开挖的尧塘河至中塘桥,驶入丹金溧漕河。原先狭窄的河道变得宽广起来。去时,我们以摇橹为主,顺风顺水,好不惬意;返回时酒糟装满船舱,吃水较深,水薄处船搁浅,我得下船拉纤。我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河滩上弓着腰前行,脚板总被淤泥黏着,费好大劲才拔出来。外公心疼地说:“伢呀,你还是嫩了点。明天我上岸拉纤。”

岁月悠悠,逝者如斯。我在河上摇橹拉纤的情景恍若昨天。不久前,在外游荡了半个世纪的我应邀到丹金船闸采风,登上泊在闸口一侧的江苏港航的快艇,但听汽笛欢鸣,快哉如风。千吨左右的货轮排着队,从三级闸口缓慢有序地通过。从快艇上岸,有一堵800米长的文化墙。“金坛古朱方属邑也。其地平而厚,古其人性温淳,其土沃而腴,故其民生饶足”“江南山水秀丽,名彦辈出,为天下人文之薮”。历史上陶弘景、储光羲、戴叔伦、赵孟頫、汤显祖、皮日休、范仲淹、王安石、段玉裁等都在这片土地留下了千古诗文,近代更诞生过驰名世界的数学家华罗庚,“两弹一星”元勋钱骥,居里夫人的学生、但丁《神曲》中文翻译者王维克,以及中国科学院院士汤定元、孙枢、冯纯伯等。当然,其中我最熟悉的,仍然是刘宰。

向我们介绍漕河历史的是常州市船闸管理中心谭瑞强主任,他是一位资深的守闸人。2013年11月船闸正式通航后,他在3000多个日日夜夜,带领20余名干部职工为2.77万艘船舶保驾护航,水陆空全方位服务,做到了安全、高效。

立在漕河之滨,我瞅见一幅辽阔开朗的水乡美景:大河两岸,林木葱茏,河水清碧,波光粼粼,河底蚌螺蠕动,河中鱼儿游弋。叶翠莆茂,芦絮飞扬,野禽鸣唱,群鸟腾飞。这是一片“插根筷子也发芽”的黄金土地,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美景缤纷的江东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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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陈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