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稻与丰碑
2024-12-19 07:42  来源:新华日报  作者:陈恒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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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稻”两个字,传进睢宁人耳膜的时候,让人感到特别的新鲜,不同于“味道”,这个“味稻”专指水稻。睢宁这个县,奚仲在此封国,源远流长四千多年的文字记载,以前是从来找不到“味稻”这两个字的。说明在以前,还没有创造这两个字的必备条件。

歌里唱道:“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睢宁也有一条大河,叫古黄河,流经东西全境69.5公里,给两岸的土地带来了泡沙盐碱。它最大的特点是,土地结板坚硬,表面上结有白色的碱壳,也是坚硬的。村子里有熬碱的人,把白茫茫的碱硝扫回家煮卤水,制碱皂。这样的土地是不长庄稼的,偶尔长一二株碱灰菜,饥饿状,极瘦,孤苦伶仃的,难看得像要哭的样子。它的细小的叶片上,也有一层薄薄的白粉,似乎是它贫瘠的生活,也需要美化,爱美之心,不是人的专利,碱灰菜也有。

想想,在这样的土地上种出粮食,几乎是大白天说梦话,是不可能的。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叫人定胜天,必须把坚硬的沙板地变软,必须让重盐碱消失干净,必须要有比沙板地和盐碱更加坚硬的意志和信念,才有可能激发出种地的智慧,让不毛之地长出庄稼来。

过去,古黄河畔的庄稼,主要是小麦、玉米、大豆、山芋,还有耐瘠薄的小杂粮等。盐碱地上的庄稼,长得什么模样,是可以想象出来的。天旱时,有的种子根本不出苗,出了苗的也长得缩头缩脑、矮小、枯瘦、稀疏,活得有气无力,垂头丧气。好不容易结出粮食,也是残缺的、干瘪的、轻飘的、数得出来的。不该开花的开花了,如山芋。该开花的不开了,如芝麻。天涝时,大水要不没了庄稼的头,要不淹了庄稼的脖,被大水淹红了眼的庄稼,饥黄面瘦,奄奄一息。地头上站着的农人,脸上的神色与盐碱地上的庄稼一样板结,他们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那个时候,一亩地收下的粮食,不足一百斤。

老人们的记忆是,在老百姓的饭桌上,山芋稀饭照得见愁眉苦皱的脸,一盘黑不溜秋的咸菜,很可能是用臭槐豆或田菁仁做出来的。烂山芋磨出的煎饼,是捧不上手的。这里的老百姓,不仅想吃粮食,而且更想吃米,做梦都想吃。他们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为了在逢年过节时,手里能端上一小碗米饭。小鱼汤泡米饭,就是他们梦想的生活,他们把一粒米,看成是来到人间的意义。

种稻吃米,人们始终在接近自己的梦想。那一年,村里突然打起了机井。过去的井,是老百姓自己挖的吃水井。现在的井,是专业打井队钻的深水井。有了这个井,就可以准备栽水稻了。这可是件开天辟地的事。整个村庄都很兴奋,连每一棵树都情难自抑地婆娑起舞。

顺着机井修了水渠,四面八方,像是土地的毛细血管。老百姓在秋天早早地整平好了土地,好像马上就要落谷了。其实要等待很久,久到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初夏时节,小秧落谷了。用不了几天,就看见一畦一畦的翠绿。当麦子前脚进家,后脚小秧就移进大田了,它返苗有点迫不及待,不几天,就把裸露的土地染绿了,然后开始静静地迎风生长。农人的心里,就是一片稻海。

离古黄河很近的土地,更迫切需要栽稻,这里是不用打机井的,而是修水渠。首先想到种稻子的人,带人修的大渠,引古黄河水,栽水稻。村干部和乡干部们披星戴月、顶风冒雪,车推肩挑,他们汗流浃背,干一冬一春,渠成水到。这是希望之渠,幸福之渠。

这里修建了苏北平原最大的人工湖——庆安水库,旱改水,种水稻,是修建它的主要目的之一。

这是古黄河人向贫困和饥饿开战,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走出的一步。

古黄河两岸的盐碱沙板地,翻起来灌进水泡,那土地竟然成了铁板一块,稻秧插不下去。这时带头修大渠的人站出来做示范,削尖一根小木棍,在水田里先捣出一个眼,再把水稻秧苗栽进去。最初的稻田就是这样栽成的,等到后来,土地由生变熟,这才不需要小木棍捣眼插秧。

大米好吃秧难插。当栽稻人看到稻子扬花,看到稻子垂穗,看到稻子金黄,农人开始欢呼、呐喊、舞蹈。成群结队的稻子走进农家,全村像镀了金子一样,处处灿灿闪光,处处米香四溢。晶莹剔透的米粒儿,像细碎的玉珠儿,喜醉了全村人的眼睛,过节一样的兴奋到处流淌。古黄河畔的农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吃上了自己种出的大米。内心甜美和沉醉,是从来没有过的。讨饭村破天荒成了稻香村,板结的土地疏松了,古黄河水清亮了,人的心情也舒畅了。

后来,村里有了机米房;后来,机米房改成了米厂;再后来,这里的米去了四面八方;再后来,这里召开了“全国优质稻绿色提质增效技术集成与示范现场会暨水稻绿色发展战略研讨会”。古黄河两岸的稻花,就这样飘向了远方的山川大野。

父老乡亲用古黄河两岸金色的稻子,描绘出崭新的画卷,上面镌刻着梦想成真的史诗,那是一首甜蜜的“味稻”,一座农民雕刻在古黄河畔的丰碑。

□ 陈恒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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