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厉 萍
小姨父姓乔,名谷泉,镇上的人都叫他乔老爷。人们这样称呼他,我猜有两个原因,一是20世纪60年代有部喜剧电影《乔老爷上轿》,风靡大江南北;二是小姨父家境殷实又是独子,常常流露出那么一点“老爷”派头。在亲戚众多的大家庭中,我最喜欢的是小姨父。他身上散发着与众人不一样的气息。小姨父是供销社员工,大家都羡慕他的工作,用现在的话说,有着“外挂”人生。但小姨父似乎不谙世事,又不善言辞,喜欢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爱好摄影、写作,喜欢种花叠石、制盆景。当人们在为温饱犯愁时,他捧着海鸥相机在小镇四周晃悠,那时,大家叫他“无事佬”。一次,小姨父走到小镇西面粮站,看到农民们挑着担子,排成长长的队伍卖粮,场面甚是壮观,他喜出望外,手脚并用,爬到粮堆高处拍摄。不久,《新华日报》刊登了他的这幅摄影作品,题目是《喜交爱国粮》。可惜,那时通讯不发达,等他获悉自己作品发表找到报纸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小姨父会拍照片也会洗照片,他的业余时间都泡在暗房里。他甚至琢磨出两次曝光的技术,同一个人在同一个画面上展示两种姿势。这技术,不仅小镇照相馆没有,县城照相馆也没见使用。他很是得意。我们这些晚辈摆出各种造型,争着做他的“模特”,留下了一张张纯真的笑脸和一段段搞笑的回忆。
有一阵子,小姨父忽然说他有种花技术,想卖菊花。他平常喜欢侍弄花草,尤爱菊花,结果养好的菊花最终都被邻居认养了。又有一年,小姨父说,明年春天要孵一大缸金鱼,逢集去卖。次年春天,小姨父果真孵出一大缸金鱼,但依旧被邻居们认养了。小姨了解小姨父,做买卖,他拉不下这个面子。后来,我离开了小镇外出工作,每次回去,我还是喜欢到小姨家串门,听听小姨父的“奇思妙想”。小姨父最后一次和我说的是,想利用亲戚的一块地,用他自制的中药材养鸡,开发“保健蛋”。他还写了一篇调研文章,文中说,十袋方便面,营养成分不如一只蛋;一盒饼干的蛋白质,抵不上一只蛋,为什么不培育中国式的纯天然保健蛋呢?我觉得小姨父的思想与时俱进,值得助推,便计划动员一位养鸡大户开辟一块“试验田”,与小姨父碰撞一下。然而,当我想进一步与小姨父交流时,突然传来噩耗,小姨父突发心脏病去世。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人,一时没人肯相信这个消息。那是2006年,早春三月,梅花正次第开放。他的儿子刚刚交了女友,还没有谈婚论嫁。他的女儿刚读高二,正准备月考;他刚刚50岁。看着悲痛欲绝的小姨,我哽咽无语,茫然失措。有人说,春天是轮回里一个新的起点,它与希望共生,与梦想同在。小姨父是在春天离开我们的,其实他也是个春天一样的人,内心五彩斑斓,一生都在执着地酝酿着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