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汉忠
从水乡走出来的人,对河有着特殊的感情。江海平原水网地区,河汊纵横交错,自成网络。每到夏秋之际,河沟两侧芦苇层层叠叠,蓬松的芦花在夕阳下随风摇曳,发出阵阵微笑。一群光着屁股的孩子在清澈的河水中嬉戏,一直到太阳落山,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爬上岸来,顾不上擦干湿漉漉的身子,便胡乱穿上衣服,急吼吼飞奔着回家。
故乡有很多河,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要数通启运河。河面五六十米宽,水很深。从我外婆家东侧的泯沟搭一条小船,撑一根竹竿,七拐八弯的,不出一袋烟的工夫,小船就从界牌河划进通启河了。生产队送公粮或者购买农药化肥,大都划船去镇上,通启河是必经之路。开始是划着罱泥(捞取河底淤泥用作肥料)的小木船,装不下多少东西,后来有了水泥船,那船大了,可以装好几吨货。儿时我常凑热闹跟着大人一起坐船到镇上。大人们大都坐在舱里抽烟聊天,或者几个人在一起耍扑克牌。我一般都站在船头,迎着河面上湿润的风,觉得好开心。
通启河源于何处,诞生于哪年?倘若有人问这个问题,我会告诉他,通启河很年轻,比我还年轻。家乡原先没有河,只有一座古老的长春镇,上世纪50年代我在镇上出生。据老人讲,小镇地处水乡,年年闹水灾,房子淹了,庄稼淹了,老百姓苦不堪言。对此,我也有记忆,外婆曾领着我卷着裤腿在水中蹚过一条小桥。后来,新中国水利建设事业拉开大幕,平静的小镇被惊醒了。规划中的河床与小镇终于相遇。
老百姓对新社会的朴素感情和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崇高威望,使搬迁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乡民们拖儿带女,告别故土,投亲靠友,重建家园。通启河通水之时,许多长春镇人赶回故地,看清澈的河水奔腾而下,听船队鸣响汽笛,那些家园被毁时都没掉泪的小镇人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一个个泪流满面。
踏着河边泥泞的小道,我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后来有一天,家里来了很多陌生人,他们带着铁锹、扁担、泥筐,借着我家的一间旧屋住了下来。不仅我家,生产队里家家户户都住满了人。原来,通启河即将进行大规模的疏浚,东至启东,西至南通市,绵延百公里的巨大工程。再后来,六十多年过去,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通启河也早就成了横跨江海平原的水上交通枢纽,还灌溉着两岸数百万亩的良田。春夏之际,漫步通启河畔,两岸麦苗茁壮,菜花飘香,缎带般的水泥公路把一座座集镇、一个个村落紧紧相连,与宽阔的通启河融成一体。
我目睹着故乡灿烂的水网文化,思绪万千。没有乡民无私的牺牲、博大的胸怀,就没有今天的通启河。每次回乡,我都要到当年小镇旁的这段河床畔伫立许久,尽管当年的旧木桥早已被漂亮的水泥拱桥所替代,两岸也建起了一幢幢漂亮的农家小楼,但我心里依恋的仍是当年的旧屋、小船、木桥和质朴的小镇人。
通启河静静地流淌。她向每一个走近她的游子诉说,诉说昨天的记忆,诉说今天的故事,诉说明天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