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步楼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季羡林先生离开我们已有15个年头了,但25年前与这位学界泰斗的一次对话,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和教益。
那是1999年5月,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组织编写《当代江苏学人》丛书,想请季羡林先生为这套丛书作序。于是,我专程去北京拜访了先生。
与季羡林先生的秘书李玉洁老师约好时间后,我便来到北京大学朗润园13号公寓。在这之前,我一直敬仰着季羡林这个闪光的名字,也读过他不少著作,但与先生面对面交流,既充满期待也有些许紧张。
刚在客厅坐下,季先生就从书房走了过来。他一袭朴素的衣衫,身体瘦长、精神矍铄,在与我握手时,还叫出了我的名字。他慈祥亲切的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阳,瞬间驱散了我内心的局促不安。
“季老,您是国学大师,我从年少读书时就对您仰慕已久。”
“我称不上什么大师,只是一个研究东方文化的学者,文笔不如你们作家,学识也不是很深厚。王国维、陈寅恪、吴宓,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师。”
一代鸿儒,竟是如此谦逊!其谦谦君子的风度和深藏若虚的品格,让我感动。
季先生是1956年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谈起中国社会科学之使命,他对我说,“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并驾齐驱、比翼齐飞,应该成为重要的中国特色。也就是说,中国特色必须表现在中国悠久丰厚的文化积淀上的科技创新。这样的现代化才是别具特色、别开生面的。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中国的科技工作者与人文社会科学工作者携手并进、互助互补。现在,社会大环境对哲学社会科学重视不够,我们一方面要多呼吁,一方面要为繁荣哲学社会科学多做实事。”
讲到这里,他拍了拍我的肩,“你们江苏还是重视哲学社会科学的,让你这么年轻就去领导社科联的工作,现在又要编写丛书,为在江苏的社科名家树碑立传,这就是办实事。”
先生对发展哲学社会科学的高远视野和对晚辈后学的关爱鼓励,让我深受教育。
当我汇报江苏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学科代表人物和学术成果时,季先生说,江苏是文化大省,名家荟萃,他只了解大概,与他们联系也不多。但当我提到几位著名学者时季先生的插话,让我心生敬畏,惊叹不已。
我介绍历史学家王绳祖先生出版了10卷本《国际关系史》,季先生说他还写过《欧洲近代史》;我介绍文史学家孙望的古代文学研究成果时,季先生说他上世纪30年代发表的文章还得到过朱自清、闻一多先生的夸奖;我介绍廖序东是享有盛名的语法学家时,季先生说他也是研究《马氏文通》的专家……
短短几句插话,显示了季羡林先生学贯中西和卓越的记忆力。难怪他精通多国语言,在古文字学等十几个学科的研究领域,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高深的造诣。
季羡林先生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于学术研究和教书育人,谈起做学问,他说,做学问一定要眼勤手勤脑勤,永远不能停下思考,尤其不能停下独立思考。
先生到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用文学传递对美好人格的执着追求和对人生的深刻思考。他的散文,断章墨迹流淌着自然平淡的真情实感,字里行间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
“写文章一定要有新意,没有新意就不要动笔,更不要拿出来发表。讲空话、大话的文章没有人愿意看的。”他对我说。
先生平和而充满智慧的话语,如同山涧清泉,缓缓流淌,滋润着我的心灵。我静静地聆听着,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睿智、儒雅与谦诚,感受着知识的力量和人性的光辉。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当我起身告别时,先生微笑着送我到门口。那一刻,我知道,这次会面和对话,将成为我一生的宝贵财富。
先生之风,高山仰止。走近季羡林,与先生聊学术、聊写作、聊人生,更加深切地体悟到他的博学多才而不事张扬、严谨治学而不失宽厚、正直为人而不无幽默的品格。先生用他的道德文章,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大师风范。
从北京回来不久,就收到了季羡林先生为《当代江苏学人》丛书所写的序言。第二年10月,我的新书《21世纪发展战略论纲》出版,立即寄给先生求教,并致信祝贺他的90岁生日。十多天后先生托李玉洁老师给我捎来了新出版的《中华散文珍藏本(季羡林卷)》。
如今,25年过去了,与季羡林先生的短暂会面和对话,始终如璀璨星辰般,在我的脑海熠熠生辉,感染着我,鼓舞着我,鞭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