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光秀丽的南京紫金山北麓，有一个叫王家湾的地方，安葬着一群为抗击日本侵略者而血洒长空的飞将。79年前的今天，日本战败投降。在这个特殊日子的前夕，我又一次踏进位于王家湾的航空烈士公墓，看青山巍巍，抚松青竹翠，漫山遍野的白褐色墓碑，横成排，竖成行，仿佛当年的空中编队。炮火硝烟远去，英烈长眠无语。烈士墓前，我黯然神伤，泪眼朦胧。

航空烈士公墓始建于1932年，占地50亩。公墓建成后，曾在历史中多次被毁又多次修复。岁月可以冲淡往事，但为中华民族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献身的勇士，人民是不会忘记他们的。1985年7月，政府拨出专款，决定分三期工程修复公墓。新华社播发的消息传遍全球，海内外炎黄子孙奔走相告。从此，烈士的英灵有了归宿。

情不自禁，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祭扫英烈的许多场景。

“安息吧，亲爱的爸爸！”著名的空战英雄高志航烈士墓前，摆着一束洁白的鲜花，烈士的长女高丽良携儿从昆明赶来。她抚摸着刻着烈士生平事迹的墓碑，阵阵山风，撩起她微微发白的头发。在她一旁，肃立着一位古稀老人，他叫龚业悌，专程从沈阳赶来。当年，他是高志航烈士的僚机，一起参加过著名的杭州笕桥“八一四”空战，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日本“木更津”航空队。面对战友的遗孤，他老泪纵横。

高志航于1937年11月牺牲后，其灵柩安放在湖北宜昌。为接回爸爸遗骨，上世纪80年代初，高家姐妹多次奔波往返，可是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烈士的遗骨竟一时难以找寻。如今，航空烈士公墓为烈士树碑立传，高丽良怎能不激动万分呢？

漫步墓地，我心潮起伏。在这静静的山岗上，长眠着160多位在抗日战争中为国捐躯的航空英烈，还有一些苏联和美国空军的飞将勇士。我默念着墓碑上一个个名字：肖特，美国空军飞行教练；尔拉夫孟诺安，苏联航空志愿飞行大队长；还有李桂丹、陈怀民、沈崇诲……这里的每一块墓碑上，都记载着一个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故事。

在抗战中牺牲的空中英烈还有许多许多，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留下姓名、遗物，甚至连白骨也难以找寻。为了不该忘却的纪念，1995年，共和国为航空烈士们修建了一座造型别致的大型纪念碑，碑上镌刻着张爱萍将军手书的“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9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主碑后面呈扇形展开的英烈碑上，分别用中、俄、英三种文字镌刻着3294名烈士英名。

能见到自己的战友或亲属的名字留在纪念碑上，前来凭吊的中外宾客个个热泪盈眶。来自美国飞虎队的老战士富兰克林·冈瑟说：“当我面对刻在纪念碑上我们中队的烈士名字的时候，他们的音容笑貌尽在眼前。他们应该得到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这份荣誉，并得到中国人民的崇敬。”

镌刻在纪念碑上的英名永垂不朽，但获得这份名单的曲折来历却鲜为人知。残酷的战争使许多档案流失被毁，加上还有苏联和美国的烈士，要寻找、查核、确认这3294名英烈名字和事迹并非易事。南京航空联谊会自不必说，还有北京航空联谊会的邢海帆、华人杰、李纯、赵志远、夏华等，为此付出了多年的艰辛努力。

烈士曲士杰的女儿曲建蓉，爸爸出征时还未出生。面对庄严的墓碑，追忆从未谋面的爸爸，她如泣如诉：“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更没有抱过我，但我为有你这样的爸爸感到自豪和荣耀。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好女儿！”

抗日飞将祖万福的名字在纪念碑上赫然在列，但烈士女儿祖明云并不知晓。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北京晚报》上看到南京将建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的消息，赶紧找到年逾八旬的老母亲，商量着把父亲祖万福烈士的情况反映上去，可一时又找不到联络通道。在新闻媒体的协调帮助下，她们找到了北京航空联谊会的邢海帆。苍天有眼，邢海帆竟然是祖万福带过的兵！几十年来，祖明云第一次从邢海帆那儿听人称父亲是“牺牲”。原来，祖万福烈士名字早已上碑，而祖明云与她母亲并不知情。

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落成典礼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儿子的搀扶下，来到陈怀民烈士墓前，献上一个花圈。她叫陈难，烈士陈怀民的胞妹。

这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女性。她的哥哥，飞行员陈怀民，在1938年4月的武汉空战中，在机伤弹尽的危急关头，以己身作“肉弹”，将日军飞行员高桥宪一的座机撞毁，血溅长空。那场空战，让高桥妻子美惠子认定陈家为仇人。然而，陈难没有记恨美惠子，为了使人们不再失去丈夫和哥哥，陈难奔走呼号，反对法西斯，反对侵略战争，甚至多次致信美惠子，以中华儿女的宽阔胸怀，抚慰一位异国女性心灵的创伤，使本互为仇人的她们走到了一起。

前些年，尽管年事已高，陈难几乎年年来南京，当她得知我在为收集抗日航空烈士的事迹奔忙时，她非常欣慰。她跟我谈哥哥陈怀民，谈给美惠子写信时的心情，甚至给我寄来她年轻时的照片。她说，每次走进陵园，抚摸哥哥的墓碑，就会感到哥哥仿佛就在眼前。

在那场血与火的抗争中，中美两国人民并肩战斗。飞虎队在陈纳德将军带领下，不仅与日寇激战长空，还在世界屋脊上开辟了举世闻名的“驼峰航线”，把大批援华物资运抵中国战场，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立下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作为飞虎队的一员，飞行员穆尼中尉1942年12月26日在云南上空单机与9架日机不期而遇，血战群狼，他临危不惧，殊死搏斗，壮烈牺牲。

我漫步紫金山，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王家湾的山林，还有那一座座墓碑。不知谁，在那边点燃了一堆纸钱，黑色的纸蝶在墓地上飞舞。呵，我们的人民，用最古老的形式，表达着对为国家为民族为人类和平事业牺牲的勇士们的深切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