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视觉传播时代，以电影、电视、网络视频、电子游戏等为主的各种影像形态开辟出全新影像传播空间。通过影像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向世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重要途径之一。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尤红与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硕士研究生王心妮在《传媒观察》2025年第1期发文，在多重接近性理论视角下，以《黑神话：悟空》为例，聚焦其文化圈层接近中的内容共识、文化观念接近中的价值共识以及文化表征接近中的方法共识，探寻新时代传统文化影像跨文化传播中的共识构建路径。

本文以用中国传统文化典籍《西游记》为创作背景的《黑神话：悟空》为例，使用多重接近性理论，从历史文本到当代影像的创造性转化中，阐释其文化圈层接近中的内容共识、文化观念接近中的价值共识以及文化表征接近中的方法共识，探寻新时代传统文化影像跨文化传播中的共识构建路径。在深度全球化语境中，呈现当代中国文明观所蕴含的世界性意义。

一、记忆更新：文化圈层接近中的内容共识

《黑神话：悟空》出现之前，中国的西游文化对于国外民众而言，其实并非全然陌生，不少海外受众甚至相当熟悉。动态且持续的文化输出，需要不断维护与更新，以应对文化记忆随时间流逝而淡化的挑战。此背景下，《黑神话：悟空》作为传统文化影像中的西游影像当代杰作，重燃海外受众对西游故事的热情，同时也为他们关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记忆与内容共享提供更新契机。

（一）传统文化影像输出中的记忆唤醒

《西游记》作为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具有深厚传统文化内涵和广泛群众基础。其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也在东亚与欧美等地有着广泛影响。由于文化圈层差异，对于《西游记》的最初接受，东西方实际已构成分别由“取经”与”猴子”为代表故事的传播圈层。前者具有更浓厚宗教色彩，而后者则更侧重文本自身的隐喻。《黑神话：悟空》这款游戏影像保留了《西游记》的核心文化内容，作为西游影像IP，给全世界玩家尤其年轻用户提供深入了解进而认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容的机会。

（二）东方文化圈层记忆延续中的取经故事

文化传播实质上是符号“编码－传输－接收－解码”的过程。显然，诉诸视听的影像符号，在直观性上胜于文字符号，编码与解码难度更低，从而也更具有内容共享优势。游戏影像中的符号体系，潜移默化地增进全球玩家对中华传统文化内容的认同与理解。作为传统文化影像中的游戏IP，《黑神话：悟空》通过对传统文化典籍的游戏化转置，同时不仅限于对西游故事本身的改造，还在内容设计上主要体现出东方本土文化的内容共享。通过对中华传统文化核心要素的数字化转译，实现传统武术、服饰、绘画、戏曲等艺术及儒释道思想富有创造性的影像转化，使玩家通过直接的感官体验来接触和理解这些传统文化内容，提升文化认同感。

（三）西方文化圈层记忆更新中的猴子西行

众多西游影像改编中，《黑神话：悟空》以解构与重构形式，完成对西游故事的内涵扩展。尤其主人公悟空的鲜活“猴”形象，在唤醒西方文化圈层文化记忆的同时，也为全球玩家开启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窗口。它揭示出数字游戏影像作为文化产品的双重属性：一方面，它跨越国界，从多重接近层面吸引着全球玩家参与；另一方面，其内核与灵魂依然深深植根于民族文化土壤，将传统文化内容传递给本土玩家的同时，也将其以更加生动且易于理解的方式呈现给全球玩家。

二、情节共鸣：文化观念接近中的价值共识

传统文化所蕴含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行为准则，一方面具有强烈的历史性、遗传性；另一方面又具有鲜活的现实性、变异性。

（一）传统文化故事情节中的文化共鸣

《黑神话：悟空》在影像视觉上高度还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美学特征，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神话故事、历史元素和哲学思想融入游戏影像叙事中，融入深厚文化内涵，让玩家领略到中华古老文明的独特魅力。另外现代人对神魔故事需求的期待，在很大程度上与西游影像本身具备的魔幻色彩契合。经过现代影像演绎，中国传统文化故事情节被重新包装并呈现给全球观众，在跨文化传播语境中焕发出生命力。

（二）情节交互体验中的本土文化价值传递

本土文化借助游戏影像转化，进入全球文化叙事体系。玩家不是故事的旁观者，而是化身为其中一员参与乃至影响着故事情节。《黑神话：悟空》通过情节交互设计，使玩家更深入投入到游戏叙事中，对西游故事重新解读与演绎。不同于传统故事中一切围绕既定戏剧性时刻服务的情节模式，《黑神话：悟空》在互动情节中为重大的戏剧性发展做出铺垫的，不是互动叙事创作者，而是玩家本身。在与玩家交互过程中逐步建立起的情节上下文中，自然而然赋予传统典籍新生命，传递本土文化核心价值。

（三）情节主题共享中的人类共同价值贯通

《西游记》在跨文化传播中被放置于广阔的文化背景下，其情节主题的西方破译常常与但丁的《神曲》、拉伯雷的《巨人传》、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班扬的《天路历程》等作比较。西游故事中的远征探求被视为史诗式英雄主义与牧歌式素朴人生的混合体。中国传统文化历来重视建立人与世界平等的对话和交往关系，这一点在《黑神话：悟空》构建的后西游世界中亦体现颇深，其情节主题具有跨越时空的可延续性和灵活的改编空间，得以被后世不断创新与演绎。从人性角度呈现的西游故事情节主题，是纳个体小我于社会大我，彼此扶持，终成正果。《西游记》中孙悟空“叛逆-受挫-皈依”的情节过程，反映出其由兽性到人性再到神性的转变。跨文化传播中，不同文明间的融合通过传统文化故事情节体现人类共同价值，多元、人本的价值呈现助推传播目标达成。

三、现代呈现：文化表征接近中的方法共识

在众多层次的文化接近性中，“现代性的接近性”在《黑神话：悟空》上表现很突出。在当代文化研究学者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看来，文化表征由两个系统组成：一个是外在事物内在化过程，一个是内在概念外物化过程。文化是通过表征和意指实践构建出来的。现代游戏影像通过创新性表达和创意化呈现，巧妙地将中国神话、历史文化与现代媒介技术相融合，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性影像呈现，创造出一个既具有现代文化表征，又符合游戏玩家现代性期待的文化产品。

（一）现代技术赋能中的传统文化影像传播

《黑神话：悟空》通过影像技术和传统文化的深入结合，对《西游记》经典故事进行现代演绎。在视觉表现上影像复现了传统文化典籍。通过数字孪生、动态毛发模拟等技术，打造出逼真人物角色形象，运用空间计算、全景光线、实时渲染及动作捕捉精准呈现故事情节。同时始终坚持以用户体验为导向，虚幻引擎与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进一步提升玩家的沉浸感和互动体验。在科技创新与文化创新的双重推动下，为传统文化提供丰富的落地场景。

（二）传统文化影像的数字传播表征

在西游故事的时空场景上，《黑神话：悟空》中的场景重塑主要来自数字技术提供的底层支撑。通过高精建模和渲染，真实还原中国传统文化景点，如大同云冈石窟、应县木塔等，激发玩家对中华文化遗产的兴趣，通过游戏影像IP促进文旅融合。在西游故事的人物造型上，现代数字技术增强表现力。通过数字技术加工人物服饰、功能道具、交互界面等增强观赏性，同时保留原著中丰富文化元素。“天命人”的人物造型经过精细打磨，“金箍棒”充满创意设计又保留传统文化符号，“七十二变”立体真实。在西游故事的情境意象上，将中国传统绘画与3D数字技术结合。将东方传统文化意象与游戏动态表现相结合。通过虚拟现实和光影追踪技术，呈现古刹道观、霜雪寒天等传统文化意境的同时，使得玩家仿佛置身真实神话世界。在西游故事的音效呈现上，无论是取经路上的打斗声音还是环境声效模拟，极为贴近东方审美习惯。传统乐器与现代音乐的结合，也是游戏配乐的创意特色。

虽然以传统屏幕为载体，但《黑神话：悟空》依靠出色的场景设计、人物塑造、情节设置和主题音乐，让玩家获得良好数字传播体验感。技术与文化的深度融合，不仅带给玩家极致数字沉浸体验，还通过赋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数字影像传播表征，使其更具时代穿透力。

（三）传统文化影像的跨媒介联动表征

《黑神话：悟空》作为成功的文化产品，其全球影响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跨媒介融合。一个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在跨媒介叙事中的每个新文本都做出贡献。借助文本、音频、图像、动画与交互技术的整合，打破媒介界限的西游故事，通过跨媒介融合将文化内容以多维度与多层次方式呈现给受众，为用户提供深度沉浸的文化体验，实现文化价值的最大化传播，体现数字时代文化传播的新模式。

四、传统文化影像跨文化传播中的多重接近

《黑神话：悟空》以精良影像制作、深厚文化内涵和创新传播策略，吸引全球玩家关注，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产品出海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在新时代“深化文明交流互鉴，推动中华文化更好地走向世界”的传播语境下，传统文化以影像为载体实现跨文化输出，寻找媒介内容与目标受众之间的“多重接近”是一种可行策略。

（一）传播内容的可开放性

在全球化背景下，影像传播逐渐成为跨文化交流的重要工具。视听媒体出现了电影、电视、网络视频、网络直播、电子游戏等各种影像形态，其中电子游戏的推出又开辟出全新影像空间。借助游戏这一互动性极强的影像媒介，文化传播不再是单向度信息传递，而是多方参与的互动过程。从电影、电视到短视频再到电子游戏的过程中伴随着技术的平民化，相应的是文化权力的下放。通过对《西游记》故事的重新解读与演绎，《黑神话：悟空》赋予传统典籍以新的生命，在全球化视野下锐意创新文化表达，其内容开放性发挥出良好跨文化传播效果。

（二）传播受众的可通约性

中华传统文化与东方和西方文化圈层之间，分别由于来自地理或者历史的文化接近性，而产生传播受众的可通约性。同时，在传播过程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通过创新性表达和创意化呈现，与受众对媒介产品所呈现的现代性的向往层面产生接近性，进一步增强传播受众的可通约性。《黑神话：悟空》尤其是借由新生代用户的接受认同，创造出一个更具共通性的跨圈层传播空间。

（三）传播策略的可接受性

承载着中华民族认知情感和精神血脉的传统文化，在游戏影像架构出的展演场域和社交场景中被唤醒。《黑神话：悟空》作为一款以传统文化典籍《西游记》为背景的西游影像IP，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像传播载体，又是全球流行文化的创新融合载体，在跨文化传播中扮演着双重角色，从现代演绎与全球传播层面加强对传统文化的影像深描，与海外不同文化背景用户之间建立起更加全面与立体的文化认同，促进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共生。

（载《传媒观察》2024年第12期，原文约12000字，标题为《传统文化影像的多重接近性：<黑神话：悟空>的现代呈现与共识构建》，此为节选，注释从略，学术引用请参考原文。“传媒观察杂志”全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Qd95_v-f7LyZkyA4qMLUMw。）

【作者简介】尤红，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王心妮，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