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公认的“南京文学代言人”,叶兆言近年来尝试开掘新的文学风景:上部长篇《仪凤之门》,以“长江视野”更新“南京书写”;刚刚推出的新作《璩家花园》,则回应了城市更新、老城保护的时代命题。近日,与记者谈起这部书写南京城南70年变迁的新作,叶兆言有些骄傲:“这是一部真正的当代作品,也是我的‘看家’之书。”
立足南京城南
回望70余载生活变迁
走进位于南京城南的熙南里历史文化街区,一间由老宅改造而成、摆满各式老物件的茶馆里,叶兆言与记者“韶”起书里书外的城南旧事。
书中,从上山下乡到恢复高考,从改革开放到出国潮、“下海”潮,从国企改革到棚户区改造和城市更新,璩家花园见证了共和国70余载的沧桑巨变。
南京读者不难发现,璩家花园的原型就是甘熙故居和胡家花园,均位于城南。为了让故事更加紧密扎实,叶兆言还精心选取了一批“物”作为时代记忆附着的锚点:从传呼电话到BP机,从粮票到外汇券,从友谊商店到金陵饭店璇宫,以及蝴蝶牌缝纫机、游标卡尺、俄语词典和城南民居常见的祖宗阁,其中,蝴蝶牌缝纫机是最为重要的叙事道具。
为何重要?在叶兆言看来,在分配住房的计划经济年代,缝纫机是重要的“私产”和“大件”,常常承担彩礼或嫁妆的职能,因此成为家庭缔结、故事发轫的起点。至于祭祀先祖的祖宗阁,叶兆言曾专门和茶馆老板万俊一起到城南寻访,还在故事开头设置了主人公璩天井藏在祖宗阁里向下看的情节,其中蕴藏着微妙的象征涵义:当我们“看”时,其实是和几千年的历史一起“看”。
今天如何对待历史,是《璩家花园》隐含的重要主题。叶兆言在书中写到费教授反对拆城墙的细节,特别是当写到他多年来的日记被扔掉时,“恨不得停下来哭一场”。对南京城市发展过程中被拆掉或遗忘的历史建筑,叶兆言充满叹惋:老虎桥监狱关押过陈独秀、何宝珍、丁玲,见证了国民党政权的白色恐怖;1908年建成的南京西站是南京最古老的火车站,承载着千千万万人的离别、乡愁和相遇……“年龄大了,没出息了,回望历史忍不住轻轻地抚摸,或带着含笑的泪眼。”
就这样,叶兆言坐在电脑前,娴熟地操作一台“缝纫机”,把历史记忆一块块织补起来,做成了一件既“新”又“旧”的衣服——一如城市更新背景下的南京蝶变。
画出“回归”之“圆”
眺望老街未来
小说中的璩家花园后来变成有名的历史文化街区。借由街区这个“容器”,叶兆言得以更加方便地处理历史与人、城市与个体、时间与空间的辩证关系,去揭示历史与人的相互作用,探究和思考“这段时间里的空间”。
原住民的去留,是老街焕新绕不过的话题。小说结尾,叶兆言以“天井回到璩家花园”,画出了“原住民回流”的圆圈。“这个圆圈很重要。”叶兆言说。在他看来,老城值得回归和守护,城市也应当安放“没那么成功”的人,为他们提供良好的人居环境、基础设施,和一种有尊严的生活。
评论家艾翔注意到,小说中写到璩家花园一带环境整治、建造公厕等,但禁止居民将马桶带到公厕倾倒,可见人们为了城市的整洁,不得不以牺牲生活的便利作为代价。在他看来,未来的城市更新既要保护建筑遗存、整理街区历史、打造城市名片,也应更加注重保护人的生活、编织当地的社会关系。
文学的价值正在于观察记录与感受体谅。“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如果我没有参加高考,我今天很有可能就是天井那样的人。”因此他一定要给天井“改造”出一个私家厕所,要让主人公坚定地走向更美好的生活。
作为全国首批城市更新试点城市,南京今年进入全面推进阶段。《璩家花园》的地理坐标门西,曾是南京最繁盛的区域之一,如今尚未走出历史“深巷”,也因此吸引了广大市民的关注。
这种希冀,镀亮了《璩家花园》的色调。曾操刀设计“杨本芬三部曲”的知名设计师唐旭,将他对这部新书的理解凝聚在简洁的设计中:以明城墙作为书封底纹,叠加“窗”的意象,无形的目光穿越一台缝纫机,朝着窗外张望——这道目光,眺望着老街区的未来。
主人公璩天井是一个地道的南京“大萝卜”。对这位“小巷好人”,叶兆言寄予厚爱:“他爱一个人,可以爱一辈子,他的爱有着落。尽管他最后还是回到老街,但过好平凡的日子,也是一件了不起的本事。”
不怕慢,只怕站
享受“能写”的过程
叶兆言近期的新书中,除了《璩家花园》,《江苏读本》同样值得一读。围绕江苏省及下辖的十三座城市,作者畅谈历史地理文化及当代发展,深入浅出,纵横捭阖,令读者佩服其博闻强识:为什么说江苏是个年轻的省份?“不南不北”何以成就江苏的文化性格?南京被戏称“徽京”背后有何奥秘?盐商经济如何影响苏北的文化发展?……
叶兆言常说,南京是他坐着说话的这把“椅子”。书中有一段关于南京、苏州文化性格差异的妙见,让人会心一笑:南京人大大咧咧,遇事有些粗线条,只要是自己没吃过的,只要是正在流行的,都恨不能品尝一下;苏州人正好相反,遇事永远认真,永远讲究,永远挑剔,苏州人对饮食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和爱好,因此苏州人喜欢把“这个怎么能吃”挂在嘴边。叶兆言无疑和南京更加“适配”,他对南京也更具深情:“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当他引用这句话形容南京时,自豪感爆棚。
“不怕慢,只怕站”,是父亲叶至诚对他的教诲。多年来叶兆言铭记在心,成为产量惊人的文坛“劳模”。文学界认为,他通过勤奋而扎实的创作,让南京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高度凝结在他的作品中。
“能写犹如能喝,能写就是好事,对此我很知足。”对今年67岁的叶兆言来说,写作是一种生活方式,过程本身即是意义。
记者 冯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