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清晨，湖北石首长江故道的水面还笼罩着一层薄雾。一阵轻柔的“扑哧”声打破了宁静，几道灰黑色的身影在水下穿梭，随即划出优美的弧线跃出水面——那是江豚，长江的微笑精灵。

这样的画面，在湖北长江天鹅洲白鱀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已是寻常。自1992年成立以来，这段21公里的长江故道已成为长江江豚最重要的“临时家园”之一，种群数量从最初的5头增加到如今的70余头。而在600多公里外的安徽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21年从天鹅洲迁入的两头雄性江豚也已适应“新家”，为当地种群注入了新的生机。

迁地保护——这一为江豚“异地安家”的保护策略，正在长江流域织就一张生命守护网。

受水域污染、非法捕捞、航运发展等多重因素影响，长江江豚种群数量急剧下降。2017年科考结果显示，其种群数量仅约1012头。“在长江干流生态环境尚未完全恢复的背景下，建立迁地保护区，相当于为江豚种群购买了一份‘生命保险’。”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王丁表示，长江干流生态环境的修复需要时间，但江豚等不起。

与常见的就地保护不同，迁地保护主动为濒危物种建造新的栖息地。1992年，我国首个长江豚类迁地保护区在湖北石首天鹅洲建立。选择这里，是因为这片长江故道拥有与干流相似的水文特征，却避开了繁忙航运和密集人类活动，水质常年保持Ⅱ类以上，鱼类资源丰富，为江豚提供了近乎理想的栖息环境。

从“能生存”到“能繁衍”，科学选址只是第一步。

“我们不仅要把江豚迁过来，还要让它们在这里安心‘安家’。”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郝玉江说。在天鹅洲，保护区通过模拟自然水文节律、科学投放饵料鱼、严格控制人为干扰等方式，让江豚逐渐适应新环境。每天清晨，巡护员们驾着小船沿江巡视，观察江豚的活动情况；科研人员则通过水下声呐系统，收集江豚的声学数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6年，第一头在天鹅洲出生的江豚幼崽，让在场所有人热泪盈眶。如今，这里的江豚已形成稳定的繁殖群体，每年都有新生幼豚加入。然而，天鹅洲的容量有限，长期封闭繁殖也可能导致遗传多样性下降。江豚需要更多、更好的“新家”。

2021年4月，根据农业农村部“长江江豚迁地保护计划”安排，一场跨省“基因交流”在长江中游展开。两头来自天鹅洲的成年雄性江豚，被安全运送至安徽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个体交换就像为种群注入新鲜血液。”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陈燃说。运输过程极其谨慎，特制的担架、保持湿润的海绵、实时监测设备……每个细节都精心设计。新成员很快适应了新环境。通过24小时水下监控，科研人员发现它们已融入当地江豚的社交圈。次年，保护区观测到了新生幼豚，种群活力明显提升。

目前，我国已经建立了5个江豚迁地保护基地，共有超过150头江豚，每年出生幼豚数量超过10头，形成了覆盖长江中下游的迁地保护网络，也为世界濒危水生动物保护提供了“中国经验”。

迁地保护的成功，背后是一支专业而多元的队伍。

在天鹅洲保护区，每头江豚都有独特的“身份证”——通过背鳍形状、疤痕特征和声纹识别建立的个体档案。科研人员甚至能通过声音判断它们的情绪状态。

在安庆西江江豚迁地保护中心，“豚爸”张礼元每天的工作从清晨五点开始。“我们不仅要喂食，还要观察每头江豚的行为变化。”他说，“有的活泼，有的内向，需要因‘豚’施策。”

转业渔民成了最熟悉水情的卫士。“以前一眼看水就知道鱼在哪里，为了捕；现在一眼看水就知道哪里可能有危险，为了护。”在天鹅洲保护区，老渔民丁泽良变身“护豚人”，每天清晨就忙着打捞浮游物、照料江豚。

技术人员为保护装上“智慧眼”。5G无人机、AI识别系统、水下声学监测设备……有了这些“黑科技”，监测能力大幅提升。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刘凯和同事们一直负责相关工作，积累了大量资料数据，为后续的江豚保护工作打下了基础。

此外，公众参与为江豚保护注入社会能量。各地保护区定期举办公众开放日、科普讲座，引导广大青少年亲近自然、关爱生命，共同书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长江故事。

迁地保护的最终目的，不是永远将江豚留在“安全屋”，而是为了有一天，它们能健康地回到长江。

2023年4月25日，在长江洪湖段，我国首次成功实施江豚迁地个体批量放归试验。今年11月14日，第二次野化放归长江江豚行动启动。两头可爱的江豚也顺利回到了它们在长江干流的家，回到了它们的自然种群里。放归前，两头小江豚需要经过一系列“考试”，包括适应长江水流流速、适应噪声环境、提高捕食能力等。顺利毕业后，就要到长江里去“闯荡江湖”了。后续监测显示，放归个体能较好地适应野外环境，有的已观测到加入了长江干流的江豚群体。

“放归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王丁研究员说，“我们要确保放归的江豚不仅能在长江中生存，还要能繁衍后代，最终实现种群的自我维持。”

五载禁渔守护，十年生态攻坚，长江流域正迎来蜕变。数据显示，长江干流水生生物完整性持续提升，Ⅰ-Ⅲ类水质占比达到91.5%，干流全线连续多年稳定保持Ⅱ类水质。长江鱼类资源量较禁渔前实现显著回升，为江豚等旗舰物种丰盛了“餐桌”。曾经难觅踪迹、几近消失的江豚，如今频繁在江面跃出身影，逐浪嬉戏，“江豚拜浪” 的生态盛景，成为长江生态持续向好的生动注脚。

策划：冯海青 王晓映

统筹：聂伟 刘海琴 刘春

采写：孔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