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法》修改后，将代表“向原选区选民报告履职情况”改为“向原选区选民或者原选举单位报告履职情况”。这一法律规定怎样执行？泰州正在进行一项走在全国前列的广泛试点，从谁来报告、向谁报告、怎样报告到如何评价报告，有创新成效，也有思考。

谁来报告？

谁来报告，似乎不应是问题，新修改的代表法明确是“代表”。“之前规定直选代表要报告履职情况，新修改后是地方各级人大代表。”省人大常委会代表工委副主任郜虎林解释说。

法律规定，我国县、乡两级人大代表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省、市人大代表分别由下一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

代表报告履职情况，江苏一直在推行。以泰州为例，本届以来市、县、乡三级代表中，近九成已经参与报告。“从党政领导干部代表到基层一线代表，从市人大代表到乡镇人大代表，全部纳入报告范围。”泰州市人大常委会代表工委主任曹戎健说。

省、市两级非直选代表虽不算多，但报告组织颇有难度。“按照向原选举单位报告的要求，一般要在人大常委会会议或者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上报告。”泰州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张余松分析，按新修改的代表法，本届428名泰州市人大代表均须向各县级人大常委会报告。考虑到后者两个月才开一次会，目前泰州间接选举的省、市两级代表已有约44%进行口头报告，组织并不容易。

口头报告无论在形式尊重还是监督实效上，都有其重要价值。围绕在全省推广泰州经验，省人大常委会近期对扩大代表口头报告比例提出明确要求。“要改进以往习惯于选取履职积极性高、与选民联系密切的代表进行‘面对面’报告，而担任领导职务代表、企业家代表更多采取书面报告的情况，”省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党组副书记樊金龙强调，其中对于担任省市领导职务的代表，要改进过去习惯由代表小组集体报告履职情况的方式，尽量由代表个人向原选举单位报告。

该要求直指法律修改前的工作难点。“从法律精神来讲，所有代表身份一致，领导干部也应该接受原选举单位监督。”参与过具体推进的泰州市人大常委会代表工委秘书处处长缪皓回忆，以往泰州市委书记、市长本人都认可这一精神，并积极参与了报告活动。

如今有法可依，如何执行？8月26日，泰州市六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四次会议第二次全体会议上，作为在泰州选出的46位省人大代表之一，樊金龙向常委会组成人员口头报告作为代表的履职情况，报告质量获得广泛好评。

“领导干部是难点，但领导带头就不难。”张余松感慨。包括他在内，泰州市级机关党政领导干部代表已实现报告全覆盖，并接受满意度测评。当然，领导带头、开了好头，但不能全靠自觉。泰州还从机制上想了办法：把代表报告履职情况工作作为重大事项，提请市委研究部署。“这是法律的要求，也是党委的重要工作，充分体现了人大工作在党的领导下不断推进。”张余松说。

目前，所有泰州市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省人大代表回选举单位报告履职情况均已作了安排。

向谁报告？

向谁报告，似乎也不应是问题。代表法规定，是“原选区选民”或“原选举单位”。然而实操仍有难点。

一个选区常有数千选民，显然只有少数人能来听报告。怎么产生？部分选区比较简单，像三届靖江市人大代表的葛江宏是华达汽车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选区选民2/3是公司职工，其他是周边村民，“每年我们召开一次会议，花半天时间听取职工代表意见建议”。

企业开展经营和代表回选区履职可以结合起来，企业家人大代表报告通常比较方便，乡镇则难了不少。泰州现有县乡两级人大代表超过6000名，每人都要口头报告，各乡镇人大主席团组织压力很大。缪皓说，实操中乡镇人大会按选区，通过当地代表小组组长牵头召集选民代表。

为什么要组织，而不是想来就来？实践证明，这会有时听众过少，有时留守妇女老人来得多，报告效果不佳。“许多选民长期在外务工或时间凑不上，通常要求组织30—50人就可以开展活动。”缪皓介绍，一般组织选区中比较熟悉社会事务的选民，能更好监督代表履职。姜堰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荣圣告诉记者，特别是党政领导下基层报告，实操中原则上不能低于30人，且需来自各行各业，因此既要广泛报名，也需组织。

泰州市、东兴镇两级人大代表盛联华回忆，她报告面对的选民从东兴镇27个村产生，每村2人，有老党员、退休村干、有威信的村民，也有愿来的普通群众。组织经验丰富的靖江市孤山镇人大主席刘丽霞介绍了这样做的考虑：乡镇一个选区往往跨几个村，要兼顾各村，也要有重点邀请村干、村民代表，“因为他们对村里、镇里发展会更关注”。

“选区是按户籍人口基数划分，选民组织要双向选择，‘计划和市场相结合’，科学合理确定选民代表的数量和结构，选民代表原则上每次不少于30人。”樊金龙表示，特别是县乡人大代表数量占全省各级代表总数的90%以上，各地往往采取县人大常委会、乡镇人大主席团委托代表小组组织实施的方式，要明确委托程序、现场组织、选民参与等要求，确保合法合规开展。

怎样报告？

作为俞垛镇四届人大代表，姜茅村第一书记姜庆中近20年代表生涯中，已多次向选民报告过履职情况，“但基本上是简单讲讲，反响一般”。

最近这次，代表“一报了之”，选民也就“一听而过”的问题有了很大改观。改变从事先调研开始。姜庆中发现，他以为的得意之笔，未必是选民想听的和认可的。比如他想说打造省级绿美乡村，老百姓却想听村庄老龄化严重，养老怎么办。

受此启发，姜庆中建议，把原定在村部会议室“台上报告台下听”，改在“枝叶茶社”人大代表联系点，几位人大代表与选民代表围坐喝茶聊天，“报告的同时让选民把好话丑话都讲透。”

果然，现场有选民反映，代表们牵头打造的贝贝南瓜基地虽然面上好看，但经济效益不高，还需要想想好法子。几个选民说，老年人助餐点是办起来了，但服务和菜品还要再提升。“聊到农村养老问题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出了不少好主意。台上台下互动未必能达到这种效果。”姜庆中说。

法律并未规定必须采取报告会的形式，实践中，越向基层报告方式越灵活。

刘丽霞组织过报告会，也作为人大代表报告过。“我们既有正式的会议，比如趁开村民代表会议时报告，部分代表也会走进村民小组或者田间地头，面对面交流式报告。”实践中，形式上有结合代表小组监督、代表视察调研活动的，有民生实事项目督办现场举行的；时间上不统一安排，根据代表和选民意愿来；地点上，代表可在“家站点”结合接待选民来报告，也可走进田间地头、车间工地、社区小巷。

医药高新区（高港区）近期一次报告会，在永安洲镇某造船企业车间举行。港口产业园议政代表陶艳以“企业用工难题解决进展”为主题进行报告，工人们围坐在钢板旁提问：“技能比赛什么时候能覆盖一线焊工？”陶艳当场联系区总工会，承诺2025年将组织焊工技能比武活动。

如陶艳这样，代表报告往往有侧重。比如职务代表一般重点汇报中心工作落实，姜堰区工信局局长何剑晒“智改数转网联”成绩单；专业代表聚焦监督建议实效，律师代表章俊展示的是参与立法协商、化解矛盾纠纷具体案例；一线代表则用为民办的实事说话，社区工作者代表陈建华讲述调解邻里纠纷、创建和谐社区的具体案例……

“你要拿真正在群众身边发生的事情报告，回答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盛联华的报告就围绕几件实事——履职以来，通过抖音帮村民销售农产品400多万元；帮助反映村里福寿螺入侵问题；促成232省道一交通事故多发地段加装红绿灯。“我确实帮他们卖了农产品、确实在反映他们身边的事情、确实推动解决了一些问题，选民就很认可。”盛联华说。

“以前的报告‘念稿子’，现在得‘掏心窝子’。”姜堰区人大代表、溱潼镇向日葵爱心公益站负责人邱萍说。

为何不能念稿子？靖江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赵建国报告时，听众有30多位普通群众。“说实话，这些选民不会顾及你是领导、给你面子。最后要现场评议的，如果讲官样文章，给的评价就不好。”赵建国报告前“心里很紧张”，专门做了大量调研，认真写了报告，“基本没有按这个讲，全部是口语化，这样更能让选民接受”。

“报告要以具体数据和事例作支撑，不同领域代表报告重点可有所侧重；既要讲成绩，也要谈问题。”樊金龙提醒道，要注意把执行代表职务与自身岗位工作区分开来，避免把述职报告变成工作汇报。

如何评价？

“今年我提交的加强小区公共收益规范化管理、重视肢残老年群体平等入园、城区商住小区亮化灯带整治等3件代表建议，均得到较好的落实；收集的15条选民建议中，3条被列入街道民生实事项目，3条转交职能部门办理；针对群众对教育服务的需求，组织开展教育服务社区行系列活动4场次……”

姜堰区罗塘街道人大工委兼职副主任金慧霞捧着履职清单向选民一一报告，200余名选民代表手持测评表，评价承诺落实情况。

这样的当场“打分”，让代表们压力陡增。比如今年上半年，靖江市各级代表履职报告现场共收到选民提问437个，当场答复率85%，限期办结率100%。办完后还有选民“二次打分”，海陵区就组织了“选民回访团”逐一检查整改事项。

以上桩桩件件，都会及时记入代表电子履职报告。泰州市“数字人大”平台整合代表履职档案、个人履职计划、履职情况报告、建议办理进度、选民评价结果，形成“一人一档”电子台账。这意味着，不认真履职会反映到电子报告上。“既是代表依法接受监督，也倒逼代表更加自觉主动履职，要不然没有内容可报告。”曹戎健说。

履职行为不仅入档，还有积分。“积分可以看出代表履职积极性和成效。”张余松说，这是推荐连任的重要参考，重点宣传成效显著的“头雁”代表会带动更多代表积极履职。这一经验也获得省人大认可，要求各地探索制定代表个人履职计划，加强代表履职信息登记公开，并扩大代表对人大工作的参与。

明年底到后年初，全省市县乡人大将进行换届选举，需要对人大代表履职情况进行全面总结分析，樊金龙表示，要把报告履职情况的结果作为推荐代表连任人选的重要参考，加强典型选树、宣传推广，同时注重报告后的反馈落实，代表应当在收到审议评议意见1个月内制定相应改进计划，适时反馈改进落实情况。在试点过程中，泰州市人大常委会提出，“对不认真履行职务且不能积极予以整改的代表，将进一步探索制定诫勉、劝辞的具体办法”。

随着探索深入，间接选举代表报告后，选举单位怎样评价的问题正浮上水面。9月初，泰州市人大相关专工委分别组织6名省直单位省人大代表开展报告。在郜虎林看来，由设区市人大常委会委托相关专工委组织开展报告活动，既能有效应对报告代表多的难题，也可“让专业的人做出专业的评价”。

9月19日，省人大常委会在泰州召开座谈会，要求以省市县乡人大换届选举为时间节点，实现全省各级人大代表在任期内报告履职情况全覆盖。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陈月飞